衰弱的脸孔就像镀锌的白铁皮一样，锌已剥落，露出了生铁，满面像是生锈一样地，心羽的一番话让叶夜震惊不已。
“干妈……干妈说过，如果想哭的话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爸爸的怀里，另外一个是自己的被窝里，除此之外的在任何地方都要忍着。所以，如果爸爸难受的话，在心羽的面前……也是可以的哦。”
“……”
深夜是情感防御的最低点，点点的火星也可能引起漫天的火花。触动的心仿佛是冬至里的骄阳，徐徐的暖意在浑身上下流淌着，叶夜抱住女儿似海棠婀娜的身躯，她轻盈、纤柔，宛如一根蒲公英飘渺的落英，这是多么柔弱的生命。
眼前浮现出来一幕幕血腥封存着的画面，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但唯一的共同点都是他们用着怨毒的眼光看着叶夜作为离开世界的最后一眼，有的生命在叶夜的眼里只是一小黑点；有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有的人叶夜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且即便是知道了，有关于名字的记忆也变得模糊，叫不出全名。
投入血浓于情的怀抱之中，鼻孔充斥着父亲的气息，心羽感觉到叶夜所用的力气很大，就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不过心羽反抱着他，她能够感受到叶夜的不安，或许是血缘关系，亦或者是长期的共同生活，抑或是其他，特别是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不安的情绪更加浓郁，那是一种压抑的感觉，对于现状，心羽自己只能对着叶夜微笑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而心羽的一番话，似一把金色的钥匙，打开了叶夜用黑匣子封存的情绪，他说：“心羽啊……爸爸……爸爸用自己的双手结束他人的生命，或者是间接有意识地夺取他人活着的权利，也就是杀人。杀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爸爸我啊，可能是已经习惯杀人了，剥夺他人的生命却不会受到惩罚而转变为无所谓，认知与认识发生巨大的变化。等爸爸认识到这一点时，＇习惯＇已经成为我的枷锁，是我的罪孽，我想要赎罪，可是我究竟要对谁呢，我记不清有多少人了……”
进入社会以来，叶夜还是头一次带着情感的波动去讲述一件关于自己的事情，如果说黑蚁是大家的庇护所的话，那么心羽便是叶夜本心寄存的地方。
心羽尽可能地伸长自己的手臂，用生涩的动作抚摸着叶夜的后背，她脸颊抵在叶夜的胸口上，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声音在牵动着她的心，心理上的碰撞让她感觉到揪心的疼痛，这是她长和么大以来，体会到心脏会居然还会存在痛苦的感觉，但是她知道，爸爸一定比她更加辛苦的吧。
这么一想，眼里的泪花更加闪烁，她略微挣扎了一下，抬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叶夜，说：“很痛吗，爸爸？会……很难受吗？有什么……是心羽能够帮得上忙的吗？”
看到心羽眼里非常明显的担忧和坚毅，叶夜压制许久的情感也瞬间爆发了出来，流下了他阔别已久来的泪水，只是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让女儿见到自己眼泪，他猛地抱着心羽，把头埋在她瘦小的身躯里。
“对于他人的死而逐渐变得麻木，这样的我令我感觉好害怕！别走！心羽，你是我的天使，请留在我的身边！！”
叶夜宛若小孩子般的哭泣，宛若小孩子般的哀求，温热的泪珠打湿了心羽的睡衣。虽然心羽是跟着叶夜哭着，然而看见叶夜这般的样子，展现出不符合她年纪身为成熟女性的柔和，她依照着记忆中叶夜抚摸她头安心的感觉，微笑着依葫芦画瓢照着样子抚摸他蓬松的头发，希望这样能够带给他同样的感觉。
她轻启着嘴唇，亲吻着叶夜的头顶，每抬一次手抚摸的时候都会落下一滴眼泪，说：“没关系的，心羽哪儿都不去，我会一直陪在爸爸的身边……”
“……抱歉，心羽，你能够……原谅……哭得这么难看的爸爸吗？”
“好的……”
幽寒的夜晚带着缄默感染着每一寸地方，然而在这间房间里，它却悄悄地避了过去，因为这里是不属于它的地方，它不行也不能染指已经哭成泪人的两父女。
而在客房的外面，有两个同样是一大一小的身影，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也许是水龙头没有拧紧发出这样的声响，较大的身影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比她矮了好几个头的身躯保住，踮起脚尖悄悄地回到了主人房内，只是她们忘记了一些东西并没有带回去。
在客房门外，有两摊小小的水渍在森然的月光下闪烁着比月亮更强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