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想不到，不死不休的这两个人，ｊａｃｋ和ｊａｃｋｓｏｎ，居然能完成这么融洽的交谈。他想不到这两个恨不得见面就决斗的情敌有朝一日会走到一起。
这不合理。
不能理解。
这是做梦。
“啪！”
葛甜甜把一本翻烂的密码本摔在叶璨豪面前的桌上。
“我请求以通敌罪处分叶璨豪。”葛甜甜冷漠地说。
熊处长坐了下来，既没有去碰录音笔，也没有去碰密码本。
录音“滋滋”了一声，从头开始重新回放：“真是可怜啊……”
叶璨豪的呼吸停止了，他祈求谁去关掉那支录音笔，因为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只有ｊａｃｋｓｏｎ玩世不恭的声音在撕裂着他的理智。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输了。
叶璨豪终于理解了父亲的苦口婆心，开始对未尝一败的父亲心悦诚服。
因为面对真正的对手时，就算他叶璨豪按兵不动还是先发制人，最后输的都是自己。
叶璨豪像个追逐雪狐的猎人，每次跌倒在积雪腐叶里，他都能感觉到雪狐在远处眯起了眼睛，仿佛在观察他的弱点。现在他有种疲惫的失败感。然后油然升起被玩弄的愤怒，最后化作对未来茫然的恐惧。
这时候叶璨豪的脑海滚动播放葛甜甜像打量食物的丧尸一样端详自己的画面。
浓浓的危机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时候熊处长打破坚冰，说话了。
“叶璨豪渎职失察，导致机密外泄。我将通报参谋部，拟议扣除三个月津贴，通报批评。”
叶璨豪精神一振，连忙“啪”一声拍腿立正，肃然敬礼道：“我一定检讨反省，下不为例。”
熊处长把录音笔和密码本收进抽屉里，转钥匙上锁。
然后他喝一口茶，转向葛甜甜说：“葛提督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第一，这些证据并不能证明是叶提督通敌，但是叶提督一定会负起相关责任。第二，袍泽之情，还望葛提督体恤珍爱。叶提督，你端正态度，向葛提督郑重道个歉吧，日后也当多加往来，殷勤融洽。”
叶璨豪肃然立正，转身，对葛甜甜鞠躬，口里斩钉截铁地念道：“多有得罪，是我不对，请葛提督海涵。”
葛甜甜看着熊处长优雅地叉着的白皙十指，沉默了一秒钟。
“处长，如果述职完毕，卑职可以告退吗？”葛甜甜轻声问。
熊处长点头，大度宽容地说：“如果对上述处分服从无异议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
“那么卑职告退。”葛甜甜失望地扭头，嗒嗒的皮鞋声在尴尬的静默中显得突兀又诡异。他什么都没说，拧开门，走出去，反手关门。门锁轻轻“哒”的一声锁上，一点儿出格的动静都没有。
熊处长和叶璨豪目光接触，沉默了两秒。
“谢谢熊叔。”叶璨豪低头。
“该长大了。”熊处长叹口气，“你读了那么多书，知道战略家最可怕的错误是什么吗？”
叶璨豪知道长辈训话时间到了，他低头不吱声。
“最可怕的不是赢不了。最可怕的是你赢了的时候，敌人希望你觉得你赢了。”熊楮墨修长的十指环握保温杯，语重心长地说。
叶璨豪想起刚才的情景。
葛甜甜哭了，笑了，气急败坏了，兵败山倒了，最后却奠定了胜局。只有在叶璨豪任他宰割的时候，葛甜甜才露出了真实的表情，那副打量食物的表情。
但是葛甜甜输在熊楮墨身上。
下一次，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熊楮墨默默站出来，逼退葛甜甜呢？
叶璨豪觉得，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他失去了和葛甜甜玩聪明的信心，徒留用最笨的办法快速解决问题的勇气。
他正要开口认错，门被拧开，花容失色的女秘书胆战心惊的走进来，小心翼翼关上门。
女秘书抱着文件站在门口，看着熊楮墨和叶璨豪说：
“刚才那个人，眼睛好可怕。”
提督回港的时候，沃克兰刚刚送走专家组，倚在镇守府外墙上看云彩。
她踩在草丛里，齐膝的杂草随风时时倒伏，刮着她洁白的小腿。她双手垫在背后，短裙和长发在风中顽皮地跳跃，水兵衫被轻风鼓舞的时候隐约看见她纤细的腰肢和性感的肚脐。
提督远远的下车，轻轻走向她。
他想看清小沃的表情。
但是目力可及的时候，他的心却像被真空包装裹住了一样，一刹那连呼吸都停了。
他看到小沃茫然得连金发飞在脸上都没去撩。
法国少女精致的瓜子脸失去了活泼动人的表情，宛如叮咚山泉变成一潭死水，宛如倒在青草里的兔子失去了体温。她仿佛在看云，却怎样都无动于衷。
然后小沃扭头看见了提督，于是抬中指在额上轻划一线，把横在脸前的金发撩到耳后，抿嘴微笑，迎着风，轻衫猎猎地走向提督。
提督抱紧沃克兰，两个人自然地错肩去嗅对方的衣领，提督责怪道：“风这么大，披件外套啊。”
小沃抿唇想，提督总是把我当成娇弱的人类呢。她抬头问提督：“提督爱我吗？”
“爱。”提督顺手整理她纷飞的金发，低头对视。
“其他的人类也会爱我吗？”沃克兰继续问。
提督看着小沃清澈的眼睛，两个人都只能听到提督呼吸的声音。
“我们不管别人的事。”提督的大拇指刮过沃克兰温凉的脸蛋，柔声说，“现在算一算，至少有一千二百八十三个人类是喜欢你的，其他人咱们就管不着了。”
“我不怕他们不爱我，我怕他们都怕我。”小沃攥着提督的衣服，低头嘟囔。
提督捏起小沃尖俏的下巴，瞧着她慌张的眼睛，开始灌输自己的黑暗哲学：“咱们不能自以为是，因为别人没义务喜欢咱们。也不用如履薄冰，因为咱们没义务去讨人喜欢。自己喜欢自己都不容易，仓促一辈子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沃闻言心动，宛如镜湖涟漪。她慌了一下，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眨了眨，忽然觉得被捏着下巴抬着头很害羞。
提督问：“懂了吗？”
小沃嘤咛着嗯了一声。
提督放心大胆地低头去咬她的嘴唇，小沃被提督勾着纤腰，安全感充满心间，也放心大胆地伸手捧提督的脸，闭上眼睛，颤着睫毛，用心尝他唇上的烟味，渐渐踮着的脚酥软地站不稳，提督在她腰间的手更用力了。
整个人类社会和战舰少女的脆弱关系，化作晚霞夕照下公路上拥吻的一道身影。
“航空航天？”提督失笑，垂手让沃克兰褪下他的西装，“别逗了，现在的航天任务有宇航员足够了，用不着让你们坐火箭。”
沃克兰把专家组的来意都告诉了提督。学者们对战舰少女来历的疑窦。学者对战舰少女和人类社会矛盾的担忧。还有张启宏对战舰少女在航天事业上的期待。全都说了。
她抱着提督的西装，皱眉拍掉上面的灰，一边轻车熟路地伸手掏出西装口袋里的东西，放在小篮子里，一边苦恼道：“可是提督，我，我降生之前的事情，真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就像孙大圣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
提督赶紧说：“想不出来就别去想了，多少基础物理学家想不开就喂自己吃了花生米，你可千万别步他们的后尘。”
小沃把提督灰扑扑的西装放进洗衣篮里，迷惘道：“吃花生米怎么了？”
“花生米就是枪子儿。”提督解释，“基础物理学迎来了一场灾难。大师，泰斗，学者，专家，不知道是知道的太多了，还是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总之迎来了一场世纪大绝望，疯了很多，自杀率居高不下。”
“因为……我们嘛？”小沃吞吞吐吐地求证。
提督坐进椅子里，处理文件：“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他们笃信已久的两条定律被推翻了。第一，质量守恒。就说声望吧，在船厂里刚下水的时候可是好几千吨的战列巡洋舰，第二天早晨变成了女仆长，你看她苗条的那样儿，能有一百斤？呵呵。第二，生命起源。智慧源自进化，几千万年的进化才造就了人类，而声望号从钢铁变成潇洒漂亮的女仆长只花了一个晚上，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实说，研究基础物理学都是需要信仰的，而他们的信仰被现实击碎了，所以失去了坚持生活的动力。”
“那张启宏院士能坚持下来真是不容易。”小沃咬着食指感慨。
“他是搞应用技术的，所以心理防线强点儿。”提督说。
“提督你就不困扰吗？”小沃蹭过来，指甲刮着提督的衬衫问。
提督叹了口气。
“我喜欢这种变化。”提督疲惫地躺在椅背上，“战舰少女不会骗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小沃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给提督揉肩。
“专家组说的对，我们要提前做形象营销了。人类迟早会意识到，你们是，”提督揉了揉太阳穴。他停了下来。
“我们是改良版的人类？”小沃悄悄问，心惊肉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