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雁归城依旧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尽管平朝已重开宵禁多年，但这道禁令却只能在长安周边生效。
如雁归这等位于南垂之地的小城，则更是无人会管，也无人能管。
只要税收如期上交，朝廷上衮衮诸公便连想都不会想起，平朝疆域上还有这么块地界。
城东的一处民居内，有人正站在屋顶之上，极目远眺。
平日里，巷子里的居民偶尔也能遇到这位中年男子，打个招呼的话，多半还会收到回礼。
但任谁也想不到，这名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就是让朝野上下，避之如蛇蝎，畏之如虎狼的定南王，应照。
此时他眼眸中倒映着远处的繁华景象，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有一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躬身上了屋顶，口中恭敬的称呼道:“王爷。”
定南王没有转过身来，也不曾开口，只是随意的抬起手来挥了挥。
穿着夜行衣的人明白，这是让自己直接说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因为这随意的态度而放松下来，依旧深深的鞠了一躬，这才开口说道:“今日武胆于街上斩杀周家三子，留了一行字，‘定南王麾下武胆，今日花铜钱一枚，买百姓畜生两头’。”
“倒是有些少年意气。”
定南王轻笑了两声，给顾玖的行为做了定性，却是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随即转过身来，话锋一转，对着身后那人问道:“烈堂，你觉得，我的这位武胆，武功如何？”
“能两拳毙杀那大虫，依我看，恐怕已是宗师。”
“比你又如何。”
“如果是切磋，我与她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但若是生死相搏...”
苏烈堂直起腰来，不卑不亢，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当比她拳高一线。”
闻得此言，定南王不置可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起了周熊给他儿子收尸时的表现。
“这周熊确实有些不正常。”
听完苏烈堂的描述，定南王沉吟了一番，如此说道。
“按说，无论是小人得志，还是真正枭雄，都不该如此表现才是。虽说谈不上大事，但‘南狩’不能出现意外。烈堂，让‘不知处’去彻查一番。”
苏烈堂当下便应了声是，忽地，他脸色一变，随即面对定南王单膝跪地，低下头，颤声道:“王爷......”
“‘不知处’传来消息，先帝已于三个时辰前，驾崩了。”
苏烈堂清楚，‘南狩’一事，朝野之上几乎尽是反对的声音，全赖与定南王情同手足的先帝鼎力支持，方才能成行，依他来看，这事恐怕对王爷来讲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定南王听闻此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挥了挥手，让苏烈堂退去，自己则又转过身去，沉默地望着远方。
良久之后，才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左相，你未免也太急了些。
就如此想要在上面的人面前讨个好吗？
可你也不想想，哪怕天上繁星璀璨，又怎敌这人间万家灯火。
定南王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这胜负，还尤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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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顾玖眯着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发现太阳刚刚好悬于正当中。
若以此推论，此时应当是正午。
然而，在顾玖的印象里，她不久前还在雁归城贫民窟的房子里，正准备入睡，分明已快到子时，无论如何时间这方面也对不上。
是所谓的清醒梦吗？
似乎也不像。
清醒梦上辈子顾玖也曾遇到过，虽说具体内容忘得一清二楚，但决计不可能如眼下这般真实。
何况这辈子她不再是个普通人，武道修行达到三重楼后，便可称之为宗师，此时身体的一切变化都逃不过自身‘身神’的掌控，武道直觉也近乎可以做到‘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地步。
这便是为何江湖中人皆称，宗师不可能死于毒药暗杀之流的原因。
想要从梦中醒来，对于顾玖而言，本该只是动动念头的事。
而现在无论是‘身神’还是武道直觉，都在告诉顾玖，目前所处的地方是真实不虚的，她此时也无法自主醒来。
难道是自己又穿越了？
顾玖摸着身旁触感与记忆中无甚差别的墙壁，不由得陷入了迷茫。
好在这也并非是她第一次…遭遇类似的事情了，很快便摆脱了负面的情绪，决定先去找个人打听一下消息。
顾玖戒备着出了巷口，随着市井之声逐渐大了起来，才感觉到了些人间烟火气环视四周的人群，有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亦有文人墨客，狂生儒士，更有江湖豪客，青衫负剑者......
百种千样人往来于闹市，顾玖混迹其间，如鱼得水，毫无突兀之感。
想了想，顾玖也迈开了脚步，一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二来，找人打听消息也得挑个合适的，否则会凭空添上许多麻烦。
不动声色的随着人群走了一段距离，顾玖瞄上了临街一家面摊里迎客的小娘。
并非是单纯觉得人家长得好看，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如面摊这般每天人来人往极为频繁的地方，负责接待客人的人自然是比较擅长交谈的，消息也要更灵通些。
顾玖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既然定好了目标，便往面摊走了过去，预备搭话。
那小娘本来在手脚麻利的收拾餐桌，见得顾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要吃点什么？”
这边顾玖刚打算回话呢，却发现对面的跑堂小娘极其违和的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对着她问道:“镜子？你成精了？”
也没等她顾玖反应过来，那小娘便凑了过来，绕着圈对她上下一顿打量，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对不对，真奇怪啊，会是谁呢？”
这会儿顾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她依旧没有动。
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在卖面小娘转变了态度的那瞬间起，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此刻，面摊内外，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文人墨客，狂生儒士，江湖豪客，青衫负剑者......百种千样人，尽皆停下了动作与话语，齐刷刷的望向了她。
尽管视线中不含任何感情，但也给了顾玖足够大的压力，让她不敢妄动。
“不管了不管了，这么有意思的事当然也得带我一个。”
正当顾玖被盯的直冒冷汗的时候，那买面小娘苦恼了一阵后，似乎总算想通了什么，径自走到了顾玖身前，伸出手来，轻抚她的头顶。
恍惚间，顾玖感到似乎有某种枷锁从她的身上剥落。紧接着，自己受化身身份限制，而无法往前一步的武道修为，有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进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玖沉默了一会儿，如此问道。
身前的卖面小娘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论般，忽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面摊内，面摊外的人们也一个接一个的笑了起来。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文人墨客，狂生儒士，江湖豪客，青衫负剑者......
十个，百个，千个......
如同分支的小溪，最后会汇入同一条江河，千百种不同的笑声也逐渐凝成一道。
如雷贯耳。
顾玖视野内，本以为真实不虚的事物与人物，逐渐淡化，随即归于‘一’。
紧接着，顾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祂说:“吾乃......”
“他化自在，天魔大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