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事不关己的冷淡口气引爆了艾利特心中的烦躁，一股无名怒火攻心而上。
‘……什么叫浪费时间？！’
‘因为你在这里不会得到任何答案，艾。’
它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丝毫没有被艾利特的激烈感情所干涉。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做才不会浪费时间啊？！’
‘……’
“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谁？！当时和我父母在一起的男童是谁？！你倒是他妈的回答我啊！！”
因愤怒而失控的艾利特咆哮了出来，吸引了不少人惊愕的眼光。
‘……’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说，为什么不立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
一如既往的沉默。
艾利特感觉自己要被这脑海中的声音逼疯。
‘说话啊！！’
‘…………’
依旧，它并没有回答。
于是两人陷入了一阵无比漫长的的尴尬沉默。
将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与焦躁都一股脑发泄出来的艾利特，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抚摸着被刻在底座上的父母名字，感受着名字在指尖留下的凹凸触感。
无论自己的记忆多么千疮百孔，他相信自己应该会残留着与父母的感情与牵绊。
然而此时此刻的艾利特却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他的内心如同一潭死水。
这显然很不正常。
他对无情冷漠的自己感到无比厌恶。
‘科文神父有你想要的全部答案。’
仿佛在经过了激烈漫长的思想斗争后，它出乎预料地低声说道。
‘你的意思难道是科文神父对我撒了谎？’
‘自己去问他吧，艾。’
它轻声叹息，艾利特听出了那声叹息中隐藏的无奈。
虽说它不经常出现，但它毕竟是陪伴了自己过去五年多的忠实伙伴。
在自己孤独寂寞的时候，它会偶尔出来陪自己聊天，在脑海中嘘寒问暖，让自己完全封闭的意识不会彻底疯掉。
而它预测的未来，也都从一定程度上帮过艾利特渡过了很多难关。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他觉得有必要对这个自己的“老朋友”道歉。
‘不用和我道歉啊，艾。我明白你的感受。’
它的声音也不再严肃，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快。
‘时机还未到，艾。’
‘时机？’
‘多说无益，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艾。现在的你还没有准备好……’
但它的话令艾利特感到更加迷惑。
‘准备好什么？’
他抬头仰望纪念雕像。
‘面对命运降临的准备。’
它语气平淡地留下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再次潜回艾利特意识的最深处。无论他怎样尝试呼唤，它都再也没有回应过艾利特。
一头雾水的艾利特整理了下混乱的思路。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从科文神父那边了解更多情况。
哪怕自己态度稍微强硬一点，这次他必须把自己内心的疑问全部抛给科文神父。
打开自己的AR界面，选择了联系人列表。科文神父的名字被高亮选中，他按下了呼叫的绿色图标。
耳边传来了一阵系统忙音。
“本用户处于离线状态。”
他向下滚动列表，选中了索娜修女的名字。
拨出呼叫，那“滴——滴”的拨号音让他感到无比漫长。
“艾利特？怎么了？”
索娜修女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下午好，索娜修女……没什么大事，我想问下科文神父在吗？”
“啊，你可能不知道，神父今早的飞机回格拉斯顿堡了。似乎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你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我就是想再问问他一些关于自己小时候的事。”
“这样啊~估计现在他还没降落呢，他喜欢坐飞机时关闭手机和AR系统，不想被人打扰……”
“怪不得呼叫他时App显示他离线。我会给他留言的。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应该是一个月后吧。”
“多谢了，索娜修女。”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话说你最近这阵子校园生活怎么样？开心吗？”
“挺好的，又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又是女朋友？”
“……不，这次是个男生。”
“那很好呀~”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
“中学时没谈过恋爱的话，上大学以后可是会后悔的啊。”
艾利特并没有回应，但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艾利特的心情。
“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索娜修女的问题让艾利特心头一颤。
“没有。”
他故作镇定地低沉回答。
“那你可要抓紧找，青春可是不会等人的哦~话说回来啊，你那几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女生里没有中意的？”
“没有中意的。”
“真没有啊？”
索娜修女坚持不懈地发问，想要从艾利特的口中撬出点信息。艾利特很清楚一旦八卦起来的她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他开始苦恼怎样打发她的好奇心时，窗口边缘出现了一条信息通知。
“新信息 – 来自：布莱恩”
这条信息来的真及时……艾利特打心底感谢他。
“抱歉索娜修女，我要接个很重要的电话。”
“好吧艾利特。有空记得多打电话聊聊啊~要是你有什么恋爱烦恼也不要犹豫，随时找我哦~”
“索娜修女你也保重。”
“嗯。”
他挂断了语音呼叫。打开聊天APP界面，阅读着布莱恩的信息。
“听王琳说你今天下午没去图书馆。”
“是的，我身体不太舒服。”
艾利特的手指在AR键盘上飞速敲打。
“扯淡。我看你就是心里有事折腾的。”
“……你怎么知道？”
“今天午休结束的时候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傻子都能看懂。”
艾利特无可奈何地叹气。
他平常不想表露出太多感情，尤其是在塞拉面前。
“你现在人在哪呢？”
“11-11袭击雕像广场这。”
“跑那去干吗啊？你还嫌自己不够郁闷啊？真是服你了。”
艾利特不难想象出布莱恩十分无语的样子。
“晚上出来喝一杯吧，我请客。”
艾利特没有立即回复，他有些犹豫。
“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别磨蹭，来就是了。”
布莱恩将酒吧的位置信息发给了艾利特，他打开链接后才发现那个酒吧处于一号岛屿，旧城区的深处。
回想起两周前的经验教训，艾利特看了下AR界面上的表。他还有足够的时间从这里回家，换一套衣服后再前往旧城区。
艾利特转身离开广场，向车站方向快速奔走。
天空逐渐被斜下的夕阳染上了血红色。
而此时艾利特才注意到从另一个角度看，那炭黑色的雕像宛如一双伸向血色天空的枯瘦双手，绝望地等候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救赎。
…
…
艾利特双手插兜，神情冷漠地穿过了攘来熙往的旧城区街道。
小巷里有些湿漉的地面，反射着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空气中弥漫着车辆尾气以及小便的味道。
顺着投射在视线中的AR地图，艾利特一路从车站出来，来到了这家位于小巷深处的可疑酒吧门口。
这个酒吧没有任何标示，如果不是布莱恩给了他定位信息，艾利特相信其他人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个楼与楼之间的角落。
他顺着眼前的混凝土台阶向下走到头后右转，面对着一扇看上去十分陈旧的结实铁门，上面留着一道可以打开的狭窄观察窗。
他用力敲响铁门。
观察窗被打开，门后的人用警惕地眼神打量了一番艾利特，对比收到的来访者信息后，为他解锁，拉开了大门。
艾利特与看门的秃头亚裔男性擦肩而过，并没有交换眼神。
他顺着狭长走廊前行，走到尽头左转后，来到了这个位于地下的巨大结构中。
艾利特面前是一个挤满了人的热闹酒吧。一股混杂了酒精烟草与大麻的复杂气息，入侵了艾利特的鼻腔。
酒吧四周的光线十分明亮，与他所想象的阴暗场面截然不同。
他穿过一群在酒精与毒品的影响下疯狂扭动身躯的人，走向了酒吧一侧的开放平台。
夹杂在刺耳的快节奏电子舞曲间，艾利特听见了不断响起的沸腾欢呼，以及扬声器中解说员高昂的声音。
他来到了平台边缘，越过周围的扶手向下看——
——酒吧平台的下方是一个坐满了观众的环形观众台，现场有几百人都疯狂地举手歇斯底里的呐喊。
四周的聚光灯照耀着场地中央被铁笼包围的擂台，以及笼中鼻青脸肿浑身伤痕累累的两名壮汉。
大量鲜血染遍了铁笼中的地面，两人环绕铁笼谨慎地对持，寻找着出手放倒对方的机会。
艾利特意识到这里是个地下搏击场，而那酒吧只是搏击场的一小部分。
“艾利特！”
布莱恩从艾利特身旁出现，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
“你怎么会选这种地方？”
这是艾利特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问题。
“先不说这个，你要喝什么？”
“随便吧。”
艾利特从没来过这种场所，也没有真正喝过酒。之前一直过着如同现代穴居人生活的他，不可能有体验这些东西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感觉自己对周围这种吵闹混乱的环境感到无比安心。
布莱恩从吧台那边拿回了两瓶开好的啤酒，递了一瓶给艾利特，两人轻碰酒瓶，仰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
啤酒的苦涩并没有让艾利特感到难以接受，正好相反，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感觉如何？你应该是第一次喝酒吧？”
“是第一次喝……我挺喜欢的。”
“这才像样，哈哈！”
布莱恩用胳膊肘顶了顶艾利特，仿佛对自己这个徒弟“学坏”的速度十分高兴。
而艾利特前倾将身体靠在栏杆上。
“你没有回答刚才我的问题。”
“为什么选这里？因为我对这里很熟。”
“你经常来这？”
“没错，我也会参与下面的活动。”
布莱恩远眺着铁笼擂台。
“但这样很危险吧？”
“有风险才有回报。而且别看下面他们俩打的头破血流，大部分都是外皮伤。这格斗表演性质还是很强的，不能上武器，也不能把对方致死。”
布莱恩抬手做出数钱的动作。
“每场比赛都有很不错的利润分成，还都是现金啊。”
“……你怎么会想到参与地下搏斗？平常看不出来你会经常来这种地方…”
艾利特喝了一口酒，品味着嘴中苦涩却甘甜的味道。
“碰巧初中那会认识了一个前辈，他看我在练自由搏击，所以就带我来这里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和苏伊塔国的黑帮有点关联。”
布莱恩仰头喝掉大口啤酒。
“而且，那会我真的很需要钱。我受够了和那个**叔叔一起住的日子，你知道他每周都会换个基佬炮友带回家…算了，一提起他我就烦，总而言之现在我自由了。”
他的语调中充满了对自己监护人的厌恶与憎恶。
而这是艾利特第一次听布莱恩详细的诉说关于自己的事情。
“以前没听你讲过这些。”
“是啊，平常在学校也不太方便说这些烂事。”
布莱恩与艾利特酒瓶相碰。
“今天来就是想和你瞎聊聊，你这样子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多谢了，布莱恩。”
“别这么见外啊，哥们。”
布莱恩棕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认真。
“你可知道在我所有的朋友里，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过这。这边的世界是我的秘密，而我知道我可以和你分享这个秘密。”
说着，他仰头一口气干掉了瓶中残余的啤酒，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
“说真的艾利特，我们俩是同类。你现在和我以前有一阵子特别像，所以我不想看见你走上我这条路。”
布莱恩将空酒瓶与视线中明亮的铁笼擂台重叠，透过扭曲的绿色玻璃远眺台上的壮汉。
“你的这条路……？”
“没错。”
布莱恩的声调变得有些低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