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日光下的艾利特放松全身的肌肉，深呼吸，抬起头看着那没有生态穹顶的辽阔天空。
碧蓝的苍穹纯洁无暇，没有被生态穹顶过滤的日光十分毒辣，晒在皮肤上甚至有些刺痛感。
但艾利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自从他踏上了长角岛的那一刻，自己便从奥克兰德压抑，令人窒息的世界中解放。
六月正值旅游旺季，整个水族馆以及周围的设施中都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到处都能看见自拍留念的游客，或者亲昵相伴的情侣，也不泛全家老少出动的大家庭。
欢声笑语充斥着他周围的环境，将一切都染上了幸福的色彩。
“这里真的比以前漂亮好多啊！”
塞拉兴奋地环顾四周的人海，将视线落在了与她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灰蓝建筑——
如同数个正方体叠加在一起的水族馆主体。
“的确这里变了好多。”
王琳的表情十分难得的温和。
“接下来打算怎么逛？感觉这里添加了很多设施啊。”
布莱恩看着AR窗口中的地图问道。
“我们分头行动吧。”
说着，王琳很自然地站到了艾利特身旁，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瞬间艾利特感觉自己的心跳如同超载的引擎，开始加速跳动。
他用余光瞥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眼镜少女，第一次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
她对艾利特的视线投以十分难得的微笑。
艾利特从未像现在这样靠近过王琳，更何况她主动贴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要开始当机。
“好呀~”
塞拉开心地笑了起来，亲昵地搂住布莱恩的胳膊，眼神中充满了对王琳的感激。
王琳什么都没说，但她的微笑已经向塞拉解释了一切。
那是两名女生之间的心有灵犀的默契。
倒是布莱恩对这个展开少许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坏笑着拍了拍艾利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没想到…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很好，这很有你的风格。”
艾利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能一脸紧张地杵在王琳身旁。
“亨利给我发信息了，他等我们通知后来接我们。”
“那么我们下午六点半在这会合吧？”
王琳看了下AR界面中的时间提议道。
“到时候及时联络。”
说着，塞拉已经兴奋地拉着布莱恩冲水族馆的方向走去，如同孩子一样四处张望，而被她拉着到处走的布莱恩则面露微笑，始终守护在她的身旁。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之中，被留下来的艾利特与王琳此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部长？”
艾利特感觉自己的声音无比紧张。
此时王琳松开了手，脚步轻盈地来到艾利特面前，转过身说道。
“没错。难得看见他们俩这么高兴，我想有什么矛盾的话他们也应该能很好的解决。”
望向塞拉与布莱恩消失的方向，王琳的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愁。
这不是艾利特第一次察觉到她那隐藏在话语中的微妙感情。
“部长…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艾利特开口问道，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这句话未经太多思考就已脱口而出。
“你的错觉而已，我干嘛不高兴啊？假期出来就要好好放松身心~”
王琳回过头打量着有些脸红，身体僵硬的艾利特，不由得被他那淳朴的反应逗笑。
艾利特注意到她今天比往常更爱笑。
而她今天的这身浅蓝连衣裙，搭配她那可爱风格的淡蓝色眼镜，使得她与平常充满重压的沉稳形象截然不同，散发着一股清爽的少女气质。
“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出来了，别太紧张。”
说着，她伸出胳膊——
——温柔地拉住了艾利特的手。
掌心的柔软触感，手背的细腻皮肤，都让艾利特原本就超负荷运作的心脏更加提速。
“你也得好好地陪我逛啊，艾利特。”
抬起头与艾利特的视线相对，王琳轻声说道。
紧张到说不出话的艾利特，快速点了点头。
“很好。”
对艾利特这反应感到满意的王琳，拉着艾利特的手走在前面，两人走向了水族馆的入口。
跟在她身后的艾利特看着眼前娇小的背影， 不可思议地摇头。
…
…
塞拉依偎着布莱恩，漫步于幽暗的宽大海底走廊中。
整个拱形走廊的墙体都由完全透明的玻璃组成，玻璃的另一面则是蔚蓝的海底。幽蓝的海水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晃动的波纹光斑。
隧道中只有脚边的紧急指示灯闪烁着绿色的幽光，他们俩眼前的一切都被海水染上了温柔的蓝色，宛如梦境。
感受着布莱恩身上无比熟悉的气息，塞拉却更紧地抓住了布莱恩的胳膊。
不知为何，但塞拉总感觉现在的布莱恩虽然身体在她身边，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他注意到了塞拉更紧密地靠着自己，轻声问道。
“怎么了宝贝？”
“你为什么在躲着我？”
塞拉抬起头，用十分担忧的眼神与布莱恩对视。
但布莱恩却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
“我没躲着你啊…”
“你就是在躲着我……”
“绝对没有那回事！宝贝你看我每天都按时给你发信息，报位置信息，这哪里算躲着你啊？”
布莱恩笑着轻抚塞拉金色的秀发。
“你知道我们俩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单独出来了吗？”
然而塞拉的声音有些低沉。
“最近这阵子不是经常陪你出去么？”
布莱恩有些无奈地答道。
“你是不是傻啊？这阵子哪次不是和王琳艾利特他们一起出去的？”
“但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啊？反正每天几乎都能和你见面，没必要再独处了吧。”
“……你到底怎么了，布莱恩？”
塞拉停下了脚步，少许严肃地问道。
“没怎么样啊？前一阵子我是真的很忙…所以现在不是陪你出来了吗。你担心了，对不起宝贝。前几次吵架也都是我不对，我的错……”
他将塞拉搂入怀中，动作熟练地轻吻塞拉的侧脸，表情依旧温柔。
塞拉注视布莱恩的侧脸，没有松开紧抱着他的胳膊。
“如果你心里有负担有压力，有什么烦恼或烦心的事，都分享给我啊。我想要帮你分担压力，我希望能够帮你承担你的悲哀。所以…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好吗？”
“真的对不起啊宝贝，让你担心了。说真的，我没什么烦恼，也没有瞒着你，看我的眼神多么真诚。”
布莱恩双臂搂在塞拉的肩上，用无比正直的眼神盯着塞拉绿色的瞳孔。
两人之间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喘息与体温，贴近的胸口在传递着心跳的震动，发梢间的气息缠绕鼻腔，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不要担心…我还是那个我，好吗？”
他压低的声音充满了磁性，重新燃起了塞拉心中的感情，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少许迷离。
布莱恩深情地吻上了塞拉的嘴唇，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躯。
舌尖交融，带着对方的味道，将那股身体中燃烧的躁动传达给对方。
两人热吻了许久后，嘴唇才分离开，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脸颊浮现一丝绯红。
“你的嘴里一股苦味。”
塞拉有些不开心地说道。
“但你嘴里还是很甜，我喜欢。”
布莱恩让怀抱中的塞拉转过身，两人一起面对着玻璃旁边的珊瑚，从后背紧紧抱着她。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没有任何对话。
幽蓝背景下两人融在一起的身影如同沉入海底的雕像，被时间禁锢。而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形形色色访客，如同流动的时间本身，不断前行。
“我问你…你去旧城区干什么？”
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塞拉终于决定说出心底的疑问。
她注意到布莱恩自从来到了格林学院后，整个人就发生了某种十分微妙的变化。
他变得有些浮躁，轻佻，虚伪起来。
他开始对塞拉撒谎，又不知从哪学会了哄人的甜言蜜语，多了一份精明，少了一份他原本的单纯。
最后，他开始与塞拉越来越疏远。不再主动提起和她独处，也不会接受她提出的邀请。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起初她怀疑布莱恩有了别的恋爱对象，但又没打算告诉自己。一气之下，她安排亨利对布莱恩进行了跟踪。
但亨利反馈出的信息，却加深了塞拉的担忧。
他会经常去旧城区的某个无名酒吧，后半夜才从酒吧里出来。没有和任何其他女性联系的征兆，也看不出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知道旧城区的环境鱼龙混杂，塞拉开始担心布莱恩惹上了什么麻烦。
塞拉曾经想过让亨利的部下潜入进那酒吧，但却被亨利阻止——那酒吧非等闲之辈能轻易进入的地方，混进去的风险太高。
认为那酒吧和旧城区的活动是改变了布莱恩的原因，塞拉吩咐亨利更加留意布莱恩的动向，但同时尽量不要跟踪的过于频繁，一方面怕引起他的注意，另一方面她其实很讨厌这种做法。
她开始旁敲侧击地从布莱恩口中打听他的各种活动安排，但布莱恩至今一次都没对自己坦诚相待过，从未提起过关于旧城区和酒吧的任何事情。
一次都没有。
所以今天趁两人又有了独处的机会，她觉得自己必须把话挑明，追问到底。尽管前几次她稍微询问了下布莱恩关于他最近行踪的问题，他都反应激烈。
刚才塞拉已经态度十分诚恳地希望布莱恩可以自己主动说出来这件事，她给了布莱恩又一次可以说明解释的机会。
但不出预料，布莱恩仍然选择撒谎和逃避。
“你说什么？”
塞拉的那句话，却让布莱恩脑中的某跟脆弱神经瞬间断裂。
她感觉到布莱恩的手抽动了一下。
“旧城区？我没有去过那边啊。”
布莱恩仰头看着一条鲨鱼从两人头顶游过，语气变得有些冷淡。
“为什么你要撒谎？”
塞拉转过身，与布莱恩稍微拉开了距离，但她的语气依旧诚恳。
“我没有撒谎啊——”
“——我全部都知道，你去的那个酒吧。”
塞拉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派人跟踪了我？？”
布莱恩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塞拉感到此时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无比陌生。
那是她并不熟悉的布莱恩，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感到畏惧。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闭嘴。”
布莱恩松开了怀中的塞拉后退几步，脸上充满了惊愕与厌恶。
那是塞拉从未见过的表情。
内心纠结的感情到了临界点，她无法忍受这种自己被当成笨蛋的感觉。她更无法接受布莱恩在瞒着自己做一些在她看来充满了危险信号的事。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到底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我很担心你……”
塞拉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那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你是不是他妈的疯了啊？！！”
布莱恩愤怒地咆哮，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
塞拉的眼眶因积攒的泪水发红。
她拼命地抓住自己的衣角，紧抿嘴唇，尽自己全力憋住即将滚落脸庞的泪珠。
感受到了来自旁观者的尖锐视线，布莱恩突然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塞拉身上，布莱恩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
但错误既然已经犯下，便很难弥补了。
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无论怎样尝试把碎片拼凑在一起，它永远会存在着细小的裂缝。
“对不起。”
他压低声音道歉，踏出一步迈向塞拉。
可她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靠在了玻璃上，眼神中充满了对布莱恩的惧怕。
“你变了，布莱恩。”
塞拉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句话钢针般刺穿了布莱恩的心房，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嘴角抽搐。
而隐藏在布莱恩内心最深处的那颗种子，又在那波动的情绪中获取了一丝养分，悄悄成长。
“其实变了的人是你，塞拉。”
睁开双眼，布莱恩苦笑着说道，那棕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对塞拉的失望。
也或许，那是对他自身的绝望。
然而布莱恩没有准备再解释更多，无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将塞拉留在了身后。
模糊的视线中，布莱恩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幽暗蓝色的彼端。
泪水终于决堤，打湿了衣领。
塞拉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啜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