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最终话(上)

作者:林夕尘 更新时间:2016/8/13 21:11:45 字数:4427

那一刻,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祥荪的场景,那天是周六,我要去学校报道,开始正式准备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操场上经过的时候,有个男孩正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着篮球,他个子很高,身材也挺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阵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少见的英气。

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朝着我转过头来。也就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孩子一时呆在了原地,手里飞出去的篮球在篮筐上反弹了一下,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看看他有没有事。那个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球朝着我跑了过来,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铁丝网,他这个人趴在铁丝网上朝我笑着,“美女,我可以问你要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我先是一惊,虽然不止一次被人搭讪要过手机号,但是还真是第一次被比我小的孩子搭讪要手机号,“小朋友,我对你这样的小家伙可没什么兴趣啊!”我说完便转身继续朝前走,他也跟着向前走去,“你是新转来的学生吗?还是刚好到这儿来玩的?”

“我可是是新来的老师。”

对于我的回答他好像有点儿吃惊,一言不发地跟着我继续走着,走到了铁网的最边角,那孩子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我越走越远,“那该怎么称呼你啊老师?”

“我姓许。”我转过身来,在空气中写着我的姓氏,“你啊就喊我许老师好了。”

“我叫徐翔荪!”背后传来了他的喊声,我并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已经听见了。

在正式开始上班后,他就经常主动来找我,从同事的口中我才了解到,那孩子是省国安厅厅长的独子。

国安厅?那应该就是凌逸上班的地方吧。

我这么想着,有意和徐祥荪想拉开距离。

然而就在几天前,徐祥荪突然要约我见面,虽然内心有点儿抗拒,但是徐祥荪的一句“真的非常重要”,让我不得不接受了他的邀请。

“许老师,你和凌逸认识吧。”

当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吃惊。

“他是我爸爸的心腹,最近我偷听到,他们有个大计划。”徐祥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要刺杀中央派到荆溪的巡视组成员。”

徐祥荪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并把自己父亲的所有不法勾当,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而我在感到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一份疑惑,“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忍不住警惕地问道。

似乎已经料想到了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徐祥荪朝竖起了两个手指,“第一个原因是,你长得很像我的母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渗透出一阵柔和而温暖的光,这让我几乎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的这个说法。

“第二,虽然我手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我相信,如果是许老师你的话,肯定是有办法能扳倒我父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扳倒父亲?这孩子是疯了吧!

显然是注意到了我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朝我淡淡笑了笑,转而用同样淡然的语气轻声道。

“因为我的母亲,所以我恨他……”

……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徐祥荪根本不是去刺杀巡视组官员,他真正的目标,是你……他的父亲。”

我注视着我身前的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又或者只是光线的原因:就在刚才的那一会时间里,他头发间的花白好像变得更加明显了。

听完我的叙述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自己办公桌的桌面。

“谢谢你啊小许,谢谢你愿意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诚恳地朝着我鞠了个躬。

“我啊,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了一把麒麟手枪,退出空荡荡的弹夹,将桌上我扔那儿的那颗子弹压入弹夹后,又将其重新塞进了手枪里,紧接着,他把手枪拍在了自己的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身边的凌逸快步上前,走到徐厅长身边,拿起那把手枪对准了我的额头。

“我这一辈子曾经做错过很多事,但只有一件,即使放到现在来看也是做得非常非常的正确。”徐厅长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眯着眼睛注视着我,又用手指指了指我,“那就是不惜一切地除掉你,许梓烟。你太聪明了,而我不太喜欢聪明人,因为他们总是很危险。”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我的额头,我想起了上车时,凌逸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梓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要坚信一点。我爱你。

我也爱你,凌逸。

在心中默念着,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一阵枪声。

徐厅长微微张着嘴,整个身子侧向一边,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子弹直接从他的左太阳穴射入后,径直从右太阳穴穿了出来。因为事发太过突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残存着之前的得意。

“其实聪明人很多,徐厅长,很可惜,你没有看出来。”

凌逸的嘴里发出一身无比柔软却又让人觉得发冷的低吟,而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吓住了。

“祥荪他是有同党的,这一点你可能没推测到,梓烟。”

无视呆若木鸡的我,凌逸走到徐厅长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把手枪是的每一处都擦的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他的所有打算,我都知道,事实上,我也一直在给他出谋划策。”

他一边擦着手枪,一边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解释着。“那封信的确是祥荪写的,但他写那封信的原因并不是想害你,相反的,他是想救你。”

手枪擦完后,凌逸用手帕包着手枪,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徐厅长那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左手,并仔细地将徐厅长的左手食指摆放在了扳机的位置。

“他想通过那封信提醒公安局要注意保护巡视组的安全,但最重要的是,他想通过那封信来反向洗脱你的嫌疑。在递那封信的时候,他不知道你已经跑掉了。他原以为那一封信会让别人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结果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凌逸把徐厅长拿着手枪的手举了起来,仔细摆好,然后继续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刚才那个动作可能留下的指纹。他仔细地布置着现场,继续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向我诉说着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他捆着炸弹去现场,也是为了救你梓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一切嫌疑都包揽到他的身上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所猜测的那样,他要杀掉自己的父亲。”

凌逸悲哀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子,用手帕包着手,从自己的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小心翼翼打开后,放在了徐厅长身前的桌子上,“这是那孩子留给他父亲的最后的礼物。”

我上前,发现那是一封手写的遗书,很明显,那应该是徐祥荪模仿自己的父亲写下的笔迹。

“不能承受丧子之痛的徐厅长,因为儿子的胡作非为而愧对这个国家和人民,所以被迫选择自杀……大概就是这个内容。”凌逸总结了一番纸上的内容,“毕竟是儿子,用自己的死来给自己的父亲做自杀的借口,不管怎么说,多少算是保全了徐厅长的晚节。”

凌逸说着,闭起了眼睛,用吟诗一般的语调,低声念道。

“善人背负着恶名死去,恶人占据着善名不朽。”

“为什么徐祥荪这么恨他的父亲。”我忍不住问道,一个儿子一心想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徐厅长当年为了升官加爵,要娶一个高官的女儿为妻,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祥荪在一岁的时候,他母亲,也就是徐厅长的结发妻子就去世了。”凌逸看着我,眼神中凝结着一些奇怪的感情,“这就是政治,梓烟。”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好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他们都是政客,无论是徐厅长,还是蒋市长,也包括容局长……”

容!容局?!

我只觉得有些发懵,完全不能理解凌逸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他最后所提到的那个人,对于我们来说,不只是我们曾经的上司,更是我们的老师,是亲眼见证着我们成长成熟的人。

“世界从来不存在有天然的巧合。”凌逸吸了口气,他的说话声有点儿喘,听得出来,此刻的凌逸内心正在经受着剧烈的情感波动,然后,他用一种低得简直快要消失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让我觉得整个人都彻底懵掉了的一句话:你能从局里逃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巧合,梓烟。

——丫头,你质疑过真相吗?

浑身都在发抖,但很快,颤抖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失去知觉的麻痹感。

都是在演戏!

大脑一阵剧痛,凌逸一把抱住了整个人都开始朝地面瘫软下去的我。肠胃、食道、咽喉都因为精神上的刺激开始剧烈痉挛起来,我开始不住地干呕。

都是在演戏!

我想哭,却完全哭不出来。凌逸将我慢慢从地上扶了起来,“都结束了梓烟,你可以继续回去做老师了。”他朝我笑了笑,“如果说徐厅这辈子做的正确的事情是不惜一切要除掉你,那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不惜一切地保护你,梓烟。”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好温柔,让我想起了读书时候他安抚我的样子。

“回去吧梓烟,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呢。”

“我还走得了吗?”我看着他,整个身子虚弱无比,“那阵枪声……”

“不会有人听见的梓烟。”他朝我自信地点了点头,“进来。”凌逸朝着大门喊了一声,一个很熟悉的人走进屋来:是之前在网吧和我大打出手并打伤了我的男人。

他看到我,脸上是一阵尴尬的表情。

“把她送出去吧。”凌逸朝那人吩咐道,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脸,“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送不了你了。”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封递给了我,“这是祥荪留给你的,出去再打开吧。”

他把那个信封塞到了口袋里,然后让那个那人陪伴着我,下了电梯。

走道里有很多人,和我进来的时候一样的状态,大家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偶尔会有几个人朝搀扶着我的那个家伙打招呼。

“上次打伤你真抱歉。”那个家伙用一种有些羞涩的语气对我这么道歉着,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发现他的脸都红了。

内心的痛苦在那一刻缓解了好多,“没事,我不也踢了你的关键部位么。倒是你,没事吧,不然我可就真对不起你老婆了。”

“你们姐弟俩可真是狠。”他的语气间充满了怨念,“差点儿就废了好吧。”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到晓涵,但是他那怨念的语气引得我忍不住想发笑。他也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依旧没有注意我们,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终于,他送我到了大门口,冰冷的空气一下子让我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我抬起头挺起胸,用力地吸了两口干净而寒冷的空气,“大家都没听到枪声吗?”我感到非常的讶异,楼上的密封效果再好,也不至于说一个人都没听到那么明显的一阵枪声。

那个男人看着我,之前的笑容消失掉了,脸上再次恢复成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种刚毅表情,“凌队昨天就吩咐过了,大家将会在两个小时后听到枪声。”

好冷,风钻进了我的衣领,让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还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虽然感觉自己实在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但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我还是尽可能露出了一个微笑。向那人道别后,我快步地走下台阶,越走越快,最终跑了起来。

要离开那边!

都是在演戏!

内心的恐惧趋势着我不停的奔跑,直到跑到实在是跑不动了为止。我弯下腰,双手支着膝盖,不停地喘息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凌逸塞进我口袋的那个信封,我直起身来,因为剧烈喘息双臂还有些发颤,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了的信封,打开,我发现里面是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秒钟,我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徐祥荪的母亲。

真是笨蛋,这家伙!

我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处有些梗塞。

一点儿都不像好吧!

那梗塞的感觉开始从咽喉处蔓延到了胸口,并在瞬间被内心强烈的情感猛地冲撞开来,我蹲下身去,抱住膝盖,把脸埋在双膝之间不可自制地痛哭了起来。

——美女,可以问你要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小朋友,我对你这样的小家伙可没什么兴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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