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已然变成一座泥泞的墓园。
看的出原本应该用于排污泄洪的河道,如今却变成了亡者的乐园。阴冷的风在河岸两畔刮的呼呼作响,其中还夹杂着它们的咽呜。
排污河的上游,在某个干涸出水口处,一个疲惫的身影蹒跚着从出口落下,狠狠的摔在腥臭恶烂的湿泥中。
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一次传来令人窒息的剧痛,使得我不由得哼唧出声。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用上全身的力气,令自己移动起来。
今晚没有月亮。
全身肮脏到甚至无法辨认相貌,我从腰间拔出一样东西,几经努力之后,插进面前的烂泥中。
一把军刺。
那是一把做工精细,材质上乘的近身武器,即使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依然反射出一抹亮色。
就这样,我靠着军刺借力,一点一点的挪动,将自己摊开在岸边。
从昨天开始,胃就像火烧一样疼,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的嘴唇也白的吓人。
如果他们见到这样的我,一定会把我认作是丧尸吧?
我这样自嘲的想到。
但一想到他们,这具早就应该无法动弹的躯体又再次机械般的移动起来。
支撑我的只有也只剩这句话——
如果我死了,一切都完了。
逃出来的只有我。
四天前,我们被城防军伏击,最靠近门一侧马尾、梨岚在最开始就被缴械活捉,小五郎在掩护我的过程中也被捕。
逃出来的只有我。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幸运,我能看出来,那群全副武装、训练有素城防军的目的只有一个——前任的“狼”。
从垃圾传输通道一路滑进下水道,虽然毫发无损,但这犹如地底迷宫一样的地方整整困了我三天。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用这把军刺杀了多少从淤泥中起身的丧尸,记不清自己拐过多少弯,进了多少死路,毫无头绪的在希望和绝望中乱窜。
但是我没有放弃,我不能放弃,他们还活着,我最重要的伙伴们还活着。
活着,我就还能做点什么。
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稍稍放松下来,无法抵抗的疲倦感一下就涌进我的脑中。
累积三天的疲劳像把重锤一般,毫无征兆的将我砸晕过去……。
像钢铁一样坚硬冰冷的目光,那双眼瞳中无法看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甚至说倒映在那双眼瞳中的任何景物的色彩,都荡然无存了。
“呀,好久不见。”
眼瞳的主人这样对我说道,
“这一个我。”
“你是谁!”
是他,我可以肯定,他是另一个我。
那个从未谋面却又似乎无比熟悉的我。
“我是你啊……”
“我”的脸上挂着毫无笑意的弧度,
“一个你从未见过的自己。”
“可是……”
我欲言又止,
“不需要惊讶,也不要需要怀疑。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具有坚定的信念,也没有将懦弱转为愤怒的力量。”
“我便由此而生。”
“我”对我似乎没有敌意,也没有想要夺取我身体的意思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相识已久的人,平平静静的叙旧。
“但是……,我的出现并不是因为你,这一个你。”
“什么意思……?”
我尽力想去了解“我”的意思,但“我”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
“欺骗,是人类为欲望而编造出的谎言乃至假象。人类可以欺骗一切事物,甚至包括自己。”
“但,人类,始终无法欺骗这世间的常理。”
“也就是早已被决定了的命运……”
“我”盯着自己的双手,下一瞬间,周围原本洁白无暇的空间变得猩红一片。
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的裂开,我开始无止境的坠落,看着另一个我站在高高的边缘,渐渐变小、变小……。
“我要结束这无止境的悲愿……,即使用尽一切手段。”
我在猛烈的喘息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理所当然的排污河岸之上的蓝天,而是身侧飘动着的黄色窗帘。
耳边还清晰的回响着“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结束这一切?他指的是什么?消灭所有丧尸吗?
“醒来了?”
我才注意到,这房间内的角落还坐着一个人。
标志性的狙击被端正的放在脚前,那个人正一心一意的擦拭着它。
“伊、伊朢?”
见我起身,伊朢将手中的狙击放在一旁。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虽然头脑中还有些迷糊,但我立马意识到一件事。
“懒兵……,也被抓了?”
“是的,野良亲自动的手。”
伊朢拿出便携水壶,抛至我面前。刚醒来的我也顾不上许多,单手接过便痛饮起来。
“……为什么?城防军的人为什么要设计埋伏?”
擦干嘴角的水痕,我又再次迫不及待的开口。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伊朢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那把狙击枪擦拭起来。
从伊朢缓慢的叙述中,我逐渐了解到一些东西。
在丧尸危机没有爆发之前,城防军和营就有着不少摩擦。虽说都是维护国家安全的部队,但就像有光的地方就有暗一般。城防军是明面上的武装力量,而营则是作为暗面上的处理机构。
只不过摩擦总归是摩擦,上升不到对敌那么严重。
丧尸危机毫无征兆的爆发,高层那群人在慌忙之下,给H市设立了三个撤离点。
机场撤离点,由营出身的虎,带领营所属部队负责。
渡口撤离点,由城防军所属天秤狐司令,带领其部下管辖。
监狱幸存所,则先由狱警、后由H市的总警署接手,致力于将此地建立成H市中的碉堡。
那么,问题来了。
监狱幸存所由总警署负责这无可厚非,令人费解的是,城防军和营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H市?
要知道,H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岛屿城市。周围既没有战争也没有恐怖袭击,那为什么这两只负责维和的部队会在丧尸危机爆发的时候,同时出现在这里?
其中原因,伊朢也不了解。但引起城防军对营敌视的原因,他却有些耳闻。
几个月前,渡口撤离点的渡轮发生连环爆炸。爆炸不仅使得幸存者们失去离开的希望,巨大的声响还引来了大量的尸潮。
在那一刻,渡口撤离点沦为炼狱。
三天后,只有天秤狐带着少部分幸存者和半只部队突围出来,并带着他们来到机场。
而那时机场已经收留并送走了大批的难民,营的部队也越来越少。所以当时虎就接纳了天秤狐和他的人。
照理说天秤狐和城防军应该感激营的人才是,那为什么又要设伏对付狼?
原因很简单,连环爆炸中幸存的某位城防军高级军官认出了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是鬼,营的鬼,营所属的杀人机器中的顶点。
如果传闻为真,在这种事态之下,小五郎和懒兵的出现自然撩拨起天秤狐紧绷的神经,即使他们已经从营中退役也无济于事。
“小五郎和懒兵一定与这无关!”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信任他们。
“但城防军的各位可不会这样考虑。”
伊朢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看向我。
“怎么办?要回去吗?”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
“去通知虎,无论如何,营的人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至少是站在小五郎和懒兵这边。”
“营在昨晚被城防军包围,虎被天秤狐所俘。”
清冷的女声突如其来的从窗外传来,伴随着声音,一道身影从窗外跃进屋内。
“是你!”
伊朢的表情瞬间由提防转为惊恐,
“贫乳暴力女!”
“哈昂?!”
穿着连兜帽的纯一发出了极具威胁的语气词,吓得伊朢一个哆嗦。
“没、没什么,好久不见,纯一大姐头……。”
纯一却没有理会伊朢,而是看向我。
“你……,”
见到纯一看向我,一时间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
虽然在进机场之前见过一面,但我们之间可以说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过,自然谈不上什么熟悉。
于是——
“额,你好?……”
然后我得到了纯一那种看白痴的眼神。
“你,认识鹰?”
“啊,懒兵吗?我认识他。”
“很好,那我加入你们。”
“诶?……”
“我帮你们救人,然后我再杀了鹰。基于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我决定加入你们。”
“不不不、好像哪里有问题吧?!而且这是五楼吧?你怎么从窗外进来的啊?”
纯一冷哼一声,没有搭理我。
眼尖的我从她的腰间看到了一条几近透明的丝线。
所以她居然是从楼顶吊威亚下来的吗!就不能普通的敲敲门礼貌的从外面进来吗!
“……所以,计划?”
纯一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暗自吐槽,
“啊,对了,计划。”
我才想起来虎被城防军俘虏了。
纯一没有必要说谎,本来应该待在虎营看守室里的她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只能靠我们三个了。
我环顾一遍四周,不禁又开始头疼起来。
不良狙击手加想要我同伴性命的杀手,最后加上一个区区的华扇。
这个组合怎么看都怎么不靠谱啊喂!
“武器的话,我把城防军给我和懒兵的那辆车开来了,就停在楼下。”
一直沉默着的伊朢忽然开口道,
“那辆装满遥控C4炸药的车?”
我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再次审视起眼前的两个人。
百步穿杨的狙击能手,加上身轻如燕的黑帮杀手,最后加上一个区区……
我呸!
最后加上神机妙算的华扇,最最后加上一整车的C4炸药。
一个相当危险的计划无法抑制的从我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