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想了下便点点头，那人便一拍大腿，发出啪嗒一声响声。
“那就是鬼影子，说来也怪，这东西是几天前才出现的，和你们来的倒是挺凑巧……别是就是你们吧？哦，不对，你也见过那东西了……”
“镇子这几天白天和晚上都有怪人出没，经常吓到居民，搞得人心惶惶的，特别是晚上，有人直接被吓得从楼上摔下去了，你们也小心点。”
和嘀嘀咕咕的体胖者相比，那名沉稳的中年人所说显然靠谱许多，他说完这些话，便又擦拭了一下身体，接着便站起身，开口:
“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既然是商人，如果之后有收购什么工具之类商品打算也可以来找我，我也算是上城赶集的商人吧，不过本业是铁匠，因为最近武器涨价所以跑到前线来凑个热闹，手头还剩了点不是武器的东西。”
“好。”
“诶，你等等!”
等那健硕者站起身来，那体胖者也便急匆匆站起身来喊上一声，一下子跑过去，大大咧咧开口:
“老兄，晚上要不要来我这边参个牌局啊？刚刚咱们聊得也算投缘，我这边正好缺人呐。”
说是如此，不过诺曼从其态度上倒是明显能看出，这人是怕了那在镇子里游荡的所谓鬼影，找个人搭伴罢了，那中年人看起来颇为壮实，显然比起诺曼这副少年样子要可靠许多。
那健硕者沉默一下，有些缓慢地摇了摇头，体胖的中年人便脸色一变，连忙端起自己的东西便跟了过去，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这人不断讨好的声音:
“老兄，别这么冷淡嘛，你不喜欢玩牌，那骰子？棋？或者咱们干喝酒也行啊……”
随着那两人脚步声远离，诺曼也便自顾自地走入了澡堂中，从旁边拿起一个木桶，从中间水里里捞起一阵水便往身上倒去。
一路跋涉，身上肯定是要染上不少污秽的，当少年耐心搓洗着自己的白发之际……
“咚。”
他手上动作微微一僵，本能去辨认起这突然发出声音的方向。
“咚咚咚。”
那声音似乎因没有得到回应而加大了些力度，这次，少年倒是清楚辨别出了这声音的方向——显然是隔壁女澡堂和男澡堂中间的木墙。
“……”
这澡堂隔音这么差吗？
“咚——!”
好吧，看起来不是。
免去了一番良心拷打，总之为了中间的脆弱木墙不被某个哪怕所谓失去力量之后，力气也大得出奇的龙神所敲倒，诺曼先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在墙面前，满脸严肃地想着自己该怎么回应的时候……
“终于来了？”
对面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声音。
诺曼本来还有点好奇这人是怎么发觉自己过去的……仔细一想，这人可以看见魔力，于是也便不足为奇了。
“白龙小姐，你轻点敲，一会给敲漏了可就糟糕了。”
“嘛，放心，我是先附魔再敲的，不然这东西早就被打烂了。”
“……”
她还挺骄傲的。
还不待诺曼思考出如何去应对这一颇为清奇的回复，对面便再一次发出了声音，这一次是笑声。
“诺曼啊，你现在的姿势，像偷窥的变态一样哦。”
“……你能看到这边……”
明明你才是变态吧，虽然诺曼心里默默如是想着，但是总归是没有说出去，只是欲盖弥彰地把浴巾往身上裹得更严实了些。
结果果不其然引起的只是对面越发愉快的轻笑，明明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白龙，结果却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非要去逗自己亲近的人玩趣。
作为被逗对象，也是对象的诺曼只能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整个人都靠到了木墙上，背抵着询问:
“所以，您有何贵干？”
“要紧事。”
“说？”
“关于今天晚上咱们一起睡的事。”
“……”
还真是个要紧事，只是是否太要紧了些？诺曼这边倒是空无一人，但是一想到这人是跟着艾卡和安吉拉一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话，他便感到一股子鼻血般的感觉从脑根染上来，差点让他跳了起来。
“安心。”
显然，如此之标准的反应是超乎不了多少有些没羞没臊的白龙少女预料的，她只是轻轻笑着，以声音抚慰着隔壁的诺曼:
“小艾卡和安吉拉去旁边一起洗澡了，安吉拉的耳朵受了伤，碰不得水，你还记得吧？小艾卡可真好啊，很会照顾人，还会给安吉拉梳头发呢，可惜有点怕我，不然现在我在说话的人会不会是她呢～”
“……我会生气哦。”
“好事，我就喜欢你生气啊，你看，你多在乎我啊。”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这对话的驴唇不对马嘴，不过实际上，诺曼只是有些恢复冷静了。
今夜如果真要做那种事大概是不可能的，随便找个山野小旅店什么的、虽然这里装修什么的都挺好，多少有些违背他自己心目中的仪式感，但是，这个话题倒的确可以谈一谈。
于是他开口:
“白龙小姐。”
“在。”
“我喜欢你。”
“我知道。”
“所以，虽然大概不是今天晚上，但是，这个话题还是可以说一说的，那个，我听说即便是在谈恋爱，也有人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我很想问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对面陷入了沉默，接着便是稀稀拉拉一阵水声，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往这边泼了一桶水，如果中间没有木墙的话，说不定后面的少年便会被泼成一只落汤鸡了吧，虽然倒也无所谓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低沉了一些的声音才再度幽幽响起:
“诺曼。”
“嗯。”
“感受到我的怒气了吗？我决定好的事就是决定了，就算过了几千年也不会改哦。”
“倒不是这样？毕竟，那是很重要的事，我的寿命的话，恐怕会比你的决心还更快地消失呢……但是，你如果决定了的话……”
“决定了的话？”
“我会很高兴。”
正因为喜爱，所以担忧不会散去，但，即便是这担忧，也无法掩盖喜悦。
据说再高傲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自卑，诺曼不知道自己是否高傲，但他所喜欢的人、不，神明的确比天上星辰还耀眼。
他曾经听精灵一族的诗歌中讲述过不少关于向月诉说爱情的诗词，当本绝不报期望能回应的天上月忽然垂眸，下方的人便只能激动呆滞到无法动弹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伴随着轻轻的敲击声。
“真可惜啊，我可不能把这墙打破了来摸摸你，这是谁家的小家伙啊？怎么这么乖啊？哦，原来是我家的小诺曼啊，可不能让别的坏女人见到把你抓走啦。”
又是这样哄孩子似的话，诺曼一时有些抬不起头来，总之，他决定先去接一点凉水，来冲一冲现在被气蒸得有些浑浑噩噩的头，但，在他走开之前，后面便再一次渗出了话语:
“其实，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哦，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把你变成别的生物，或者保持人类的状态赋予永生倒也可以呢……”
永生。
一听到这两个字，诺曼便不自觉想到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以及那位疯疯癫癫的诗人。
“你说的永生是……浦克那种？”
“唔……不能完全否认呢，所以这件事我需要让你先接受，不过，该怎么说呢，在程度上面有很大的区别就是了，他疯疯癫癫的真正缘由，你可是一点都‘没看见’呢。”
没有断然否认，伊泽德拉沉吟了一下，再缓缓地给出了回复:
“总之，这件事还早……嘛，先说说看我的打算。”
“打算？”
“嗯，我觉得这里挺好，这几天也挺好，就这里了。”
“？”
……
一、二、三、四……
他已经忘记这是第多少次，他睁开眼睛，然后听到蜂鸣声了。
眼前的光点四处流窜，于是他有些担心，立刻木然地站起来，像是早已死去却被本能驱动的丧尸一样开始徘徊，把那些乱窜的光点重新捉回来，放回去。
“嗡……”
“何等奸诈的诱骗之舌……若诡计真若黑色酱汁，你一定已被渗透入味、走开，无意的嗡鸣、我不需你扭捏的怜悯……”
他刚刚嘀咕着说出这些话，便又把牙齿紧紧咬住，他又跟那东西说话了，这不好，他感到有些懊悔，于是按住自己的脸吃力地走出了水渠。
身上全是黑泥和污秽，于是他走到风雨中，任由那大雨吹刷，然后把帽子也取下来慢腾腾洗着……这是他最喜欢的衣服了，他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再去那个地方的，因为英雄就该是干净体面的。
雨水从他下巴里留出来，味道带着些土腥，但没有硝烟味就好，他最讨厌躺、也最常躺的地方是战场，那里，连空气都渗透着一股子血肉的腥味。
他不喜欢那，但最需要记录的也是那。
天色已经晚了，比起早上，这个时间倒是不会有太多人徘徊，他可以走上街去，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类一样散步上一会。
这时，一旁传来一阵低沉的鸣叫。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声音的来源，掀开一片单薄的叶子，看见一双紧缩的小眼睛从下面盯住他。
“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