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写室内光线昏沉，让人有些担忧在此工作的人双眼视力是否会受到损害。
不过既然亮起了灯，自然不可能空荡无人，不过多久，在一排排书桌间艰难走动的诺曼便看见了一名认真伏案的棕发少女。
黯淡的光线在她本就偏向柔和的面容上撒下轻柔面纱，当听到有来人脚步时，那双刚刚愈合的尖耳便颤动一下，接着将一双湛蓝眸子平静抬起，安吉拉此刻并未穿着老一套的祭司服装，而是换上了睡衣，比起平日的端庄与神圣，气质稍微沉入凡俗，却是令人更感亲近。
当她发觉来人身份之际，便俯下身，微微一笑做出礼仪手势。
“晚上好，伊泽小姐，诺曼大人，你们今日似乎格外奔忙。”
“是啊。”
伊泽德拉轻轻开口，接过这句话，眼中困意早已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去:
“你不也一样吗？我可爱的小小圣女，夜色如此深重，你却依然伏案在桌前，怎么也不多点些灯火？小心为那阴霾染了眼。”
“感谢您的关心。”
半精灵笑着接下，却是并未有丝毫抽手的意思。
她把手搭在了看起来极为厚实沉重的一本古书上面，湛蓝双眼缓缓扫过上面略显凹凸的墨印，手抚过轻薄纸张，话语轻落:
“不过我还有些要做的事，鲁本主教在离开我国之前，带走了大量珍贵的典籍，有些应该已经是孤本了，趁着这时间，我想多翻阅一番。”
“狡猾的小姑娘，你把我们派出去，像是被人驱使的猎犬一样扫视四周，你却一个人体体面面地坐在书堆里面。”
“我的身份对于两位来说，无论从公事还是私事，都不算是帮助。”
听到伊泽德拉有些开玩笑的责怪，半精灵少女也便歪起头，然后笑眯眯地把话头顺势接过去:
“特别是私事方面……我本来以为我会得到感谢？话说，今日的约会如何？”
“哦……两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
“……嗯，就字面意义上推断的话，那是不亚于这场战争的震动呢，不过，如果从诺曼大人那张不会撒谎的脸上表情看来，这样逗趣可会引起一些大误会，不过，也好？”
半精灵捏着自己下巴，从疲惫的临摹过程中抽身，伸了个小懒腰，把手中的羽毛笔放到一边去，而白发少女则哈哈笑了一声，然后从诺曼怀里把那张写着出席者名单的原本……像是某种不值钱的糖衣一样，裹着一颗糖果往外一递，动作随意，丝毫没有郑重或紧张。
安吉拉抖了一下自己的手，把那糖果在手心平躺，只是随意盯了一眼，然后顺势就将其打开塞入口水，糖纸则被她裹进了衣衫一角，这一套动作明明从未在这两人间出现过，却是宛如发生过无数次般行云流水。
祭司把糖小口一咬，咀嚼下去:
“糖分提神的作用的确不错，不过，倒是蛀牙之罹更为明显。”
“但你还是接了不是？小家伙，今天我们去了一个很深的地方，见到了不少人，然后……”
伊泽德拉顿了一下，歪了一下脖子以后开口:
“埋了一颗棋子。”
“什么棋子？”
这一句话让诺曼也愣了一下……棋子？若说是确定达成合作的，黑市那一方的人物，怕是只有拉托夫和莎莉，前者愿称不上棋子般稳定，后者……
难道？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身影，是了，那涂着油彩的小丑，那人自从那个赌约以后神色似乎就不太正常了，从浦克·海亚默的故事看来，向着龙神发送的誓约甚至是真的可以被伊泽德拉所收到的，似乎相当于一种特殊的言灵，最初在王宫，诗人出场之际身上所出现的微妙魔力，应当就是如此。
所以他沉思之后开口:
“我想起来了，不过，会被发现吗？我觉得那个人的表现似乎并不是很难看出被控制……而且你和他做赌约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黑市的人，我觉得很可能有很多疑心。”
“疑心自然是有的，那人看起来也只是浅表，说实话，就算我们一离开，那个可怜的家伙就因为和我们打了些不该打的交道被处理掉也不奇怪呢。”
白发少女垂着头，稍微挑起眼瞳，用有一些挖苦的语调开口: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没有，我想，也许那些家伙也想跟我们多接触一会儿。”
安吉拉收起书本，祭司从书案旁边端起来一杯散发着草药苦涩香气的茶水，将其贴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
半晌后她吐出一口含着白雾的气。
“黑市……古雷德公国这边的黑市我们也有所了解，但是，王国所能做到最多的就是不让他们进入国土，或者说赶出了。”
她捏着自己下巴，湛蓝眼瞳显出沉思的垂影，有些犹疑地开口:
“……以前，前前袋陛还在任的时候，王国国内也有黑市的影响，他们自己号称是没有立场，不会干涉世界局势……但是，先王对此深表疑虑，在先王看来，这种声称自己毫无立场的强大势力，反而值得担忧，便是本来没有立场，长期和各个强大势力周旋的话，总会出现立场的。”
“我从来没有从书本或者老师那边听说过这种势力……虽然，我对公国不算熟悉，不过蛇鼠乡那边这种势力就有些太多了，可能会察觉不到。”
“是这样的，黑市最初就是公国衍生出势力，具体是谁发动和统治，没人知道，蛇鼠乡则是王国分裂出去的、一直被作为政治博弈场的一处国家，而艾维尔塔……嘛，虽然黑市很怪异，不过您也看见了，他们对于这些行为起码还得巧立一个名目，在艾维尔塔那边是称不上什么出奇之事的，倒是维瑞恩，这个国家对于黑市的态度，是个问题。”
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隐秘组织分布情况，安吉拉来到书堆之中，仿佛在自家一样熟练地掏出一张地图，将其面上灰尘拍了拍，放到书案上。
接着，对这一对事再熟悉不过的圣女大人就指着地图开始了讲解:
“森眠乡已经逐渐隐世的现在，维瑞恩算是诸国之中，自然资源最多，环境保护最好，也较为原始的国家了，不过他的地域和王国公国这边并不算接近，甚至还不如艾维尔塔接近，一直被看做中立国。”
“我们在黑市里面得到消息，贝尔留斯，也就是公国元帅似乎在最近拜访了这一国家。”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诺曼抬头，在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伊泽德拉，得到其轻笑的肯定后，缓慢而清晰地把话说了出来。
这一消息令祭司的指尖一颤。
“……战时，一国之元帅亲自去一个中立国，而且还毫无风声地来去，甚至没有故意放出消息以威慑……兽国肯定已经投向公国了，应该，已经有一部分军队赶过去了也说不定。”
安吉拉慢慢把手收成拳，语气凝重地表达出自己的判断:
“兽国的实力虽然在诸国之中不算强大，但是资源和粮草、后勤方面的协助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兽国真的投入了公国一方的话，就算没有了灭世之龙的仪式，王国也不一定能抵抗住军备充足的公国联盟。”
“……难道兽国也产生了什么矛盾，想要靠瓜分王国来获取平衡利益吗？”
“但是，这件事属实不该，兽国协助公国没有任何好处……如果公国一家独大，必然抽出手去，兽国便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夹缝求生，而是要仰人鼻息了，以它的实力和资源，必然是要被剥削的。”
即便是仍在冷静分析利弊，从安吉拉不安抓紧的手掌、和难得显出些惊疑情绪的语气也能看出这一消息对当前局势的冲击，祭司捂住额头，湛蓝色眼眸从地图上繁复的花纹的路线上面不断挪移着，呢喃着一些细碎的线路和得失。
看着焦急的祭司，诺曼也沉默不语，只有逐渐挑起眉的伊泽德拉拎了拎少年的袖口。
白发少女一脸好奇地问:
“喂，小家伙，这个兽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之前，那个畸形得不行的国家里遇到的兽人，就是那个国家的国民？”
“你是说象牙国？对，维瑞恩是唯一一个有兽人国民的国家，兽人本来被视作一种魔兽，在古代被视为野蛮的异类而驱逐，但是，本身就有很多以魔兽为伙伴的驯兽师则不赞同这点，所以在兽人大清扫的时代维瑞恩就成了兽人的收容国和庇护人，与之相对，兽人们也以自己的力量报答了兽国，让它彻底成为了稳定的国家。”
“听说那边还沿海？”
“是，维瑞恩本来是魔兽与驯兽师之国，有很多驯兽师本身就是驯养海洋魔兽的，王国和公国虽然也有少许靠海区域，却很少有沿海的正式居住区，王国这边主要是平原，公国则是山地，艾维尔塔虽然有海洋区但是跟没有也一样……其他地方就不说了。”
海是生物之起源，因此物种之多，远甚于大地。
而这一点，也是兽国的驯兽师们最为看重的。
“正式开发沿海地区的，恐怕只有兽国吧。”
“话说，你一直说这个国家是魔兽和驯兽师之国……那兽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