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片寂静，随后便是脚步若雨滴般落下。
接着便是嘈杂，无数人声所汇成的嘈杂。
诺曼站在这流动中的人群，一瞬间，怪异的渺小感充斥了他的心灵，在这激烈变化的时局中，他似乎也只是一滴雨，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那浊流中而匿迹。
“……鲁本主教吗，没有想到您竟然能打听到老朽的行踪。”
就在近处，一滴雨声……不，一道苍老人声响起，是之前被引导至此的白衣祭司老人，他的目光一下便捕捉到一旁笑吟吟的鲁本主教身上，对于一旁守候的诺曼置之不理。
“贵派来此时间……说实话，可谓短暂，在如此短暂逗留之中竟然就能得知这些信息，倒当真像是被龙神所指引……不过理所当然不可能吧，不知是哪位后生向您提供了消息呢？”
“呵呵，里昂大主教谬赞，您自己不也已经得出答案，我等在此，乃是缘分所指，龙神所引，何必又加上一句不可能呢？难道，您不信任龙神的伟力吗？”
“……罢了，能如此得到信息，那便是已经具有商讨价值，莫兜圈子了，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树立自己的势力，占据一方，我们也已经默认了这一点，作为本地主人，我自认公国龙神教已经仁至义尽，不过，您似乎对此依然有所不满？”
被称为里昂的老人虽然态度倨傲，话语中却意思干脆，并无任何刻意糊弄或周旋的意思，听起来像是一位喜欢开门见山的直白人士，然而，在公国能身居高位，又怎可能是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呢。
现在是鲁本有事相求，里昂的话语算是对整个事态定下了调子，接下来，两方便成了有恃无恐和有所求的对应。
鲁本主教自然也知晓这一点，却仍是把皱纹堆叠在深卧笑意的双眼上，轻声细语说:
“默认，便是并非明面上承认，您现在能默认着，把那些地方的使用权递交给我，有朝一日，若是突然有了兴致，要收回也是名正言顺，若是那一天当真到了，冷不丁将我这无能之辈踢出门外，，不单本来您给予的，我存放在那的典籍、素材……财富这种无谓的就不谈了，恐怕都无法收回老朽手中呢。”
“您在说些什么？鲁本主教，请您记住，您本来是逃犯之身，这些东西也本就并非能存在您手中的，而且我教道德崇高，怎会做这种事呢？”
白衣主教道貌岸然呵斥着，最先却是反驳着旧教对于现有典籍与一切财产的所属权，尽管最后似乎颇为严肃地落下了一句补充，然而，不过如树叶做做的遮羞布，不过是做个样子。
鲁本轻轻笑着:
“若是一般财产，我感激你们的恩典，便是全部献给贵教也无关紧要，只是，您应该知晓，我派最珍贵的东西，并非在书本或素材，而是……”
“……你们的家谱。”
说是家谱，实际上说成是随身携带的坟墓也不为过，里昂主教略有些嘲讽地想着。
公国教派虽然出于种种原因改宗许多，同时也为公爵一脉服务而做了许多罪行，近来，由于处境艰难，做出的恶行也绝对算得上罪大恶极，但当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些所谓正宗之际，也便为其真正的滔天罪行而感到震惊与恐惧。
如今看来，公国教派在过去说不定反而是更加正派的一方呢，至于现在王国的新派……有了这前车之鉴，他们对其也再无之前敬畏。
若是，局势告紧，士气再一次降低，公爵和公国龙神教是商议好了的，便将这可悲逃犯之前在王国所行驶罪行公布出去，然后将其说成与国王一脉勾结——这甚至算不上完全的污蔑，煽动起对面国民的震怒，以此搅混水，至于现在不公布，一方面是由于这一消息难免让自己一方也出现震动，另一方面，则完全是公国龙神教会的私心了。
就算再改革，龙神教会依然是龙神教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旧教声誉毁减，公国教会一方便是不威信坍塌，也绝对会被如日中天的医师会撕扯下一大块皮肉，由此堕入二流，因此，比起真正快捷的诋毁方法，公国教会还是希望以树立权威为第一手段。
“正是如此。”
鲁本主教点头，嘴角含笑，手中做出祈祷的手势，似乎没有察觉到面前之人心中的不屑，随即，他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所谓有舍有得，当前情况，我也知晓贵派有许多不便之处，因此，老朽无能，这边恰好有一些支持，可以帮贵派扭转这颓势。”
“……我教山河日上，何来颓势。”
“呵呵，大主教大人说笑了，老朽在这里也已经借助了许多时间，贵派如今处境，明眼人都知是陷入颓势……如今情况，无论是战争胜利还是失败，比起新派或者我教，对贵派影响掠夺最大的，明明是公国之中的医师会成员……”
“住口！休得无礼。”
在鲁本侃侃而谈地把那名字说出来的一瞬，老人便呵斥地朝他劈头盖脸砸下话语，宛如为他这叵测推断而感到愤怒般。
然而，旧派的主教却并不听从命令，而是悠然地又行了一礼，随即轻飘飘落下话:
“鹬蚌相争，得利者，绝非你我，大主教大人还请考虑好了，贵派对我如此警惕，无非是畏惧于我当真成为一股势力之后，将信徒与势力瓜分，然而，我教既然可挤压贵派空间，也便可以对第三方敌人如此，还请里昂大主教仔细思考吧。”
“……”
老人盯着面对方，食指与拇指不断摩擦着，脸色阴晴不定，随即，他看了一圈周围，接着将目光投向了仍在展示台前的公爵。
爱德华没有反应，是真的没有注意，还是……欺骗呢？
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拒绝，公国派对于旧教一向是有所忌惮的，毕竟，从名义来说，他们才是正统，很有可能造成教义和名义的变动。
“罢了，此事关系重大，也并非我一人可以处理……”
“若是大主教大人认为我在空手套白狼，老朽只能表达一下自己态度，并且，老朽已经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若您愿意与我见上一面，这消息自然会落到您手上。”
虽然鲁本说得真诚，但是，光是这一句话也口说无凭。
本来。
“王国之勇者已经来到这座城市附近，而且，还携带着足以树立权威的圣剑，那对于人类来说，是比起龙神还更加强大的宣称……若是能得到的话，莫说是医师会了，就算是整片大地，都不会有比起贵教更加正统的存在，难道您不感兴趣吗？”
“！此话当真？”
里昂是这么想的，可对方突然抛出的这橄榄枝实在是太诱人，白衣祭司还是动摇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收缩一下，随即带着强烈情绪凝视着突然透露出这一重磅消息的人。
与此同时，毫无征兆被扔出来的诺曼整个人也是一震，他暗中捏紧了手掌，镇定下来后注视着对话博弈的两人，观察着这家伙到底要耍出些什么花招。
鲁本不可能出卖自己，至少现在不行，古雷德公爵的观察力非比寻常，他的目光甚至已经有些落到这边来了，若是鲁本愚蠢地暴露了自己和他的联系的话，便是不单不大可能取得什么好处，怕是连命也得搭进去。
“自然当真，老朽向龙神宣誓，勇者临近之事我毫无谎言，若是您需要，我甚至可以以言灵魔法作为保证。”
面对终于激动起来的对方，鲁本主教神色平静，的确，他刚刚所说话语没有一句谎言……
只是，稍微有点局限罢了。
而此刻面上风平浪静的里昂，情绪如暴风雨后中的海上波澜，当今龙神教会崇拜中，龙神沉睡，且始终处于王国主城之下，甚至不一定还能被唤醒，早已是象征意义更大的标志，与之相对，一向声称自己为勇者后裔的普罗西撒一族，对于自己血统的最大依据也便是那寄宿了龙神之力的圣剑。
若是这次交易消息确实的话，若是一切顺利，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事迹……
终于，里昂主教扔下了筹码:
“……好，不过，约定见面的地点只能由我方来定，你们既然是有所求，想必这点事应该明白。”
“自然。”
看来这件事算是谈妥了。
没有被直接供出来可真是松了一口气，诺曼默默想着，看着两个老狐狸，此时，一只手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似乎拿了一大堆东西的灰发女仆，接着口中就被塞下了一块苹果。
“哟，难得到这么大的宴会，不享受享受吗？”
“享受……这种情况没人敢享受吧。”
“嘿……”
伊泽德拉，把塞入少年口中的口中的手指抽回来，一脸不解地歪着头，显然，刚才那一些所谓的紧张情绪，丝毫没有感染一向显得有点过于大胆的白龙少女。
或者说，人界的紧张的确没什么理由能撼动这至高无上的权威，能证明正统的圣剑？斩杀邪龙的勇者子孙？和真正参与到那场无上之战的神明比起，宛如孩童的角色扮演般可笑。
这样想想，诺曼突然也就不再紧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