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托夫用手敲着手臂，臃肿的主教静默不语，以怪异神情盯着那落出卡片者，接着缓慢把卡点到了自己手下去。
他一边收下这卡，却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个时候直接交易，你不觉得太急了么？”
“正是这个时候。”
棕发少女回答，把手从桌上松开，把自己身躯又重新压回红色的沙发上，她那双湛蓝如湖面的眼又低垂下来了，盯着自己面前重叠的一双手，却又好像从那手后方朝着依然些许保持着清醒的拉托夫投来冰冷的窥探目光。
安吉拉说话缓慢但清晰，有种丝毫不惧他人仔细分辨自己话语的稳重:
“主教大人难道认为，过了这一段时间，主城的封锁就会放宽，随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观瞻？”
“难道不是如此？”
主教慢悠悠端起一杯药草茶，用杯盖撇去了茶叶，往自己口中缓缓抿去:
“这次戒严，是由于公爵被人刺杀而导致的氛围紧张……不如说，是应该的，若过了一段时间能找出凶手，那便肯定散去，而若是找不到，主城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这种程度的戒严，不如说，以我们的交易，就应该趁着战火再起，卫兵被派遣前线，有大不足之际。”
“噗。”
他刚从嘴里晃悠出这些话，面前身着礼服的少女便低下头发出压抑不住的轻笑，这声音让拉托夫拿着碗盖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
“主教说笑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棕发少女轻咳两声后，又抬起头，衣衫间露出那长而纤细的脖颈，有天鹅般的弧度与高傲。
她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将手在神色变得阴晴不定的主教面前摆了一下，像是端着什么一样在两人将将手晃了一圈:
“主教难道认为，此后我国戒严会减少？否也，除非战争立刻结束……那种情况，你我的交易可牟取的利益也大打折扣咯，不然，我所能预料的，无非上面越发严重加难或者陡然搞出些事端的未来。”
“怎么，便是逐步加难，现在的战况，也不至于一直保持着现有的巡逻强度，后面必有轻缓的一段时间，我们在那时快些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不就可以了？”
“若是主教大人不是龙神教会相关者也就罢了，教会人士，这样说，您应该是对宴会上一切还完全不知情吧？”
拉托夫的神情已经逐渐染上了一丝烦躁，肮脏的蓝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人，那瞳孔像是腐败食物上的蚊虫般乱颤着。
老人焦虑地用杯盖拍打着那茶杯，使其哐哐作响，发出刺耳噪音，与其说是在分散自己的焦躁，不如说他的手似乎在有些神经质地抽搐着，像是伪装成器官的畸生物，药物所带来的强烈感受污染了他的感知，在使他形象一点点走入可憎丑陋之外，真正最深玷污的，却是深深汲取着那些毒害化学质，不断浮现出令人极乐幻象的大脑……
即便他曾经有成为主教的资历与睿智，如今，也已与那一切沉溺药物中人一样，是个智商低廉的白痴罢了。
“我怎么知道……大主教他们要是看到我这样子，那我就提前完了！”
“您不必焦急，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既然您不清楚情况，那我就作为转述……通过之前的交易，您应该能知晓我的主人去出席了宴会——不然，他也不必大费周章让您提供出席者的名单不是吗？因此，我们也在第一现场目击了那一切，我可以告诉您的是，虽然很不幸，但是，公国龙神教会恐怕要遭大难了。”
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好声好气，安吉拉将本来端得有些高的手往下压低一些，于是，她神情中便多了一丝诚恳，少了一丝表现无能的傲慢与咄咄逼人，棕发少女好声好气地跟着面前这瞳孔乱颤的瘾君子解释着，一步步都描述详细，像是在对一个三岁的婴幼儿。
当棕发少女最后一句话落下，拉托夫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行为，把手重重往那茶几上锤了下去，主教猛地站起，蜷缩在凹陷眼眶中的眼睛带着恼怒与莫名的憎恨盯着面前的人。
他几乎是尖声尖气地叫喊着:
“不可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粗鄙无礼的恶心异教徒……我不要和你这种傻瓜做交易，这场生意结束了！结束了！”
“您看。”
龙神教会的圣女大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忧心忡忡地凑过去，把手毫不嫌弃地握上那畸变的主教的手，将其柔声柔气地拉扯了回去，并将那杯茶水又重新递回给他手上:
“您也是教会的高层了，难道没有感受到教会最近的异常吗？事实上，在宴会上面，公爵大人想要让教会更改教旨的意思您可知晓？他已经得知了教会的内库空虚，想要利用这一点，来操纵驱使你们，而现在，比起更改教旨，已经有个新的好罪名可以压在您的头上了。”
主教捧着那茶杯，又大口地喝了一口，接着，将整个杯子抖得哐当作响，他不断摇着头，眼中的血丝像是一张蒙蔽其视线的蜘蛛网，整个人却是亢奋得不行:
“荒谬，你怎么敢如此污蔑公爵大人？他是必然不会如此对待他忠实的仆从的……”
“不会吗？不曾吗？我理解您的崇高与忠心，对您高尚的品质我深表敬意……但是，请不要忘却了，公爵大人有着自己的教会，医师们……他们可是当真将公爵大人视为神明呢……”
恰到好处地落下语焉不详的话语，耐心照拂以恭维的谄媚，棕发少女摆出了一副阿谀奉承的奸臣姿态，向着呼吸逐渐急促的主教不断轻声安慰着，面上挂着奉承的微笑。
这副神态让一旁看着的诺曼微微睁大了眼，万幸，显然沉浸在混乱思绪中的主教已经没了余裕去注意到这埋藏盔甲中人神情——不如说，就算他尚且清醒，这路边似乎随处可见的普通士兵大概也不会得到这位高贵之人的注目。
他只是仓促地重新坐回沙发上，大口喘着气，把杯子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手痉挛着又将那杯子掉在地上。
主教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我早就知道！那些废物、那些敢跟我一起被称为主教的一群废物！我为了我们教会做了多少事？我为养活他们做了多少事？看看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呢？除了念那些经、就是吃喝玩乐……猪栏里面的猪都比他们有用！还敢把我从那里面推出去……这是什么世道！？”
“您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身子？我还有什么身子？公爵大人……怪不得会想要解决他们，他看到那些废物东西，肯定以为整个教会都是废物了……如果我能证明、如果我能证明的话……啊、为什么，我要被那些东西拖累成这样……”
在安吉拉还在缓慢挑唆时一下怒吼出声，这苍老的、畸变的瘾君子，一会儿挥舞着手臂，张牙舞爪像是一只露出爪牙的魔兽，一会儿突然又神采奕奕地端起姿势，宛如他并非是一名主教而是龙神本人一般，忽地又卑微瑟缩，最后像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一样呜呜哭了起来。
明明刚才安吉拉言语中所指向一切是公爵，那话语中的獠牙却自行调转，向着根自己一类、同一级别的人穷凶极恶地刺了去，最后摇着尾巴，讨好地向着那不在场之人展示着自己咬住他人裤脚的嘴脸。
甚至，这一切都与那位他似乎讨好的真实意见毫无关联，他却言之凿凿。
“现在当务之急，是快些向公爵大人证明我们的价值。”
棕发少女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但，唆使者自然不会给予明路，她顺着这主教的话语，往下推进着:
“因此，我们的合作要越快越好，越早做出成果越好，只要有了足够的价值，我们就可以有所保障……”
“对、对，而且只要有了足够钱，我也不必留在公国了……”
这一句话终于落入了那浑噩的耳中，似乎被点醒，拉托夫陡然放开了捂住自己嘴脸的手，双眼散发出一种狂热而诡异的光彩，脸上还挂着泪水与鼻涕，兴高采烈地说着:
“好吧……咳咳，既然这样，那么我们还是快些合作比较好……现在就去？”
“不必着急，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那就现在。”
急切者和不急不缓者的身份，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颠倒。
拉托夫站起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着外方走了去，而其后安吉拉则露出一副礼仪性的微笑跟着他的步伐，若不是她有意识地拉住了那发狂者的脚步，他几乎要毫不伪装地冲了出去，这次，在棕发少女低声提醒以后，堕落的祭司才如梦初醒地将虚饰包裹朱自己的外貌，接着，依然掩饰不住那股子怪异步调地走了出去。
后方诺曼沉默地跟了上次，走之前，他瞧了一眼那浮动的草药茶中的叶子……似乎与他所见任何茶叶都并不符合，不如说，似乎与在那幽暗地下，发出香味的诡异之物是颇为相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