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的声音得到的是小丑轻轻的冷笑，黑礼帽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心中情绪并无表面上所表现出般古井无波。
一名救世之龙……他几乎是听着祂的传说长大的，那些传说之中，祂几乎可以堪称无所不能，即便是死神在祂的面前也不得不俯首，即便是太阳在祂光芒下也不得不低头……除了那另外传说中的邪龙外，并无任何可以与之抗衡者。
而那邪龙已经被他们切成无数碎片了……
“我重申一遍。”
黑市并不想和这么一个人物闹任何矛盾，任何。
“黑市不接受任何威胁，但是，我们对交易一向是热衷的，比起两败俱伤，作为一名熟练的金融顾问，我向您提议的毫无疑问是……我们还有很多可合作之处。”
黑礼帽开口，吐出的话语中有着金钱那迷人的铜臭，小丑盯着他，又向前迈进了一步，手中的血泛起龙炎的金黄，随后被烤成痂斑，然后剥落枯朽。
根据眼线说祂一一名少女的形象显身，然后被黑公爵打成了重伤……现在，黑礼帽正在怀疑自己情报的可信度。
祂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步子凑近了他，尽管那坐在高台之上的人是戴着黑礼帽的男子，但，他却仿佛是古代神话故事中面见天神的愚蠢国王，因毫无理智的挑衅而引来了降临，在变成石像之前，丑陋瑟缩在王座之上。
明明还是那幅布着油彩的可笑面容，可那神明的神情落在这滑稽面容上，竟是显出一种出奇的怜悯和轻蔑，祂轻轻挑起一只眉，把黑礼帽的下巴一下掐到手心里。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
祂开口，语气牟定。
“商人，你们已经在这臃肿国度的发展中吸取了足够多的血液，现在，王权已经成了限制你们的镣铐，于是你们想要将其从身上抖落……旧的制度已经无法满足你们的胃口，血脉、贵族、旧道德所奠基的封建已经成了巨大的累赘……现在，你们潜伏于地下，神情战战兢兢，好似真的完全屈从了一样……但你们从来都有豺狼之志——别误会，这不是个贬义词，以及掌握的实物……你们不会永远匍匐在那个可笑公爵的脚下。”
“……我想我们在这不是来讨论黑市对于公爵的忠心的。”
“为什么不？这当然关于我们现在所谈论的事，你们附庸于公爵，支持他发起这场战争，本该是为自己牟利，结果他却企图以此重新凝聚自己的掌握，将曾经一点点分散于四方的的权利收回……这样的人胜利对于你们没有任何好处，你们本来有第二计划。”
“……”
祂说得对，但是这种正确让黑礼帽的心越发深寒，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凉意从自己的下颚柔软处传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正在流血，小丑的指甲本不够锋利，不至于轻易刺穿他的血肉的……但那皮下眼含深寒的神则并非如此。
他听到祂精确报出一个姓名:
“皮里斯，我听到这个名字很久了，他会是一位合格的傀儡吗？”
“……我很难相信您竟是千万年前的人物。”
“这也算不上什么消息灵通，这样的事，在很多世界发生了无数次。”
黑礼帽被放下，几乎是狼狈地看着那双从丑陋凡人皮囊中漏出的金黄眼瞳，祂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好似他们酝酿的变革当真就是某种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好似祂已经见证过无数次一般。
他看见祂的眼无趣地扫过那些人，那些倒下者，然后对着他露出了刀子，这代表祂正在表明自己的耐心正在殆尽，他很清楚。
所以，最终黑礼帽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开口，带着些小商人常有的软弱妥协:
“……我们不能提供仪式的具体场所，因为我们也不清楚……爱德华，他比您所说的要聪明得多，即便是与我们合作，他也从未完全信任过我们。”
“所以？”
“不过……我们可以提供一份清单……那是，全城的物资供应清单，如果您够智慧，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小丑把眼重新挪回他身上，刀也收了起来，黑礼帽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有谈下去的可能了……他坚信，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和可能的利润，便足以让任何人赴汤蹈火……啊，“金钱，你这人类的娼妇！”
“物流可以代表许多信息，就如数据一样，你们给出的东西不一定比起仪式的地点轻松……而且，也许对于你们来说更重要。”
“是的……我想这样能代表我们的诚意，但是，我听说向您发誓会造成实质性影响，所以，我只能表明我告诉您的事的确真实……”
“而片面的真相威力远大于谎言。”
他的装腔作势并没有丝毫作用，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这不过是职业病，为了抬价和套近乎而刻意修饰的虚假言辞。
于是，黑礼帽只是把手交叠在自己身前，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慌张在此刻并无任何作用，那么便反而更加镇静了，而那小丑也没了恐吓他的任何性质，或者说，祂最初来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要“恐吓”的意思，只是不断潜入然后杀到了这里，肆无忌惮地表明着自己的力量……
为的是嘲笑试探祂状态的黑市。
“你们还是一股新兴的力量。”
小丑打扮的人坐到一把椅子上，拿了一杯没被其他人碰过的茶水，端到自己面前，似乎极为悠闲地一边喝着一边絮絮叨叨说话:
“我不是指势力的大小，而是成熟程度，有些时候，未成熟是好、那代表了还有很多可能……有些时候却是粗鲁和野蛮，我认为你们的发展轨迹不算太过健康。”
“我很荣幸得到您的点评……也许您愿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人类，我降临在这个星球的时候，连生命都还未萌芽，大地就是我的农场，任我采撷和狩猎，我把天空当做灯具、山丘当做卧床、森林是我的毛毯……而你，竟想要我用那些金币，来从你们这边换取我随时可以得到的？”
祂带着笑意的话渗着更多的冰冷，被金币堆叠到高位的黑礼帽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缓和了情绪，也端上一杯茶水——尽管那上面还有些污秽的鲜血，来自他刚刚的同伴，不过，在这里，这种事也不算太过少见。
甚至于他现在心中正打着算盘，想着这些生命的逝去能换来多少空缺……在这里所在的人都已经是工厂主，他们分割的土地可谓大片，他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能有多少胃口来吞下这些……也许，他可以把这些人的死暂时隐瞒下来，信息差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过一道冷冷的目光掠过，将他从沉醉的幻想中唤醒，那小丑正盯着他，红红的鼻子下是涂抹着刺眼猩红的大唇，仿佛看透了他灵魂一般的微笑。
“好吧……我们的确想从您那边得到些东西……毕竟，您应该明白给出这些所代表的风险，如果让我们空手而归，还不如让我们死去。”
“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
“是的，龙神，您对您所代表的一切都很清楚……公爵的力量和反抗比我们想象得要强，而皮里斯侯爵正在被他们所排挤，甚至他在企图造出一名新生儿……那名公爵，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他身上的毒素太多、沉淀得太厚重，若不是他出生起就如此，恐怕早已把他毒死，他亲生母亲在他还在肚子中时就死去了，那时的公爵把她还怀胎的尸体交给了医师会，他们……把这当做了一种最为新奇的实验，而当他真正活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
即便是最利欲熏心的商人，在谈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辛密过往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茶水微微晃荡着。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几乎是有些感慨地往下说:
“您不可能从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得知这段过往，因为之前的公爵就处死了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可怜人……皮里斯是他的兄弟，不过母亲并不是一个，公爵一脉代代积累的毒素，导致他所迎娶的夫人几乎是被作为祭品去送死，您似乎认为我们冷酷无情，对着人们有着最为残酷的态度，我不否认，但是，即便如此，若您看到他们所做的，也会认为我们不过如此。”
“当然。”
小丑静静听着，手指敲打在茶几上，对于这一怪异的过往也并无任何异常表示，祂又喝了一口茶，随即站起来，落下一句:
“始终是一种进步。”
“……资料会在之后给您，所以，如果公国失败了，势力必将为之一变……我希望您能帮我们一把，以您的身份，我不认为会对我们小小的一群商人撒谎。”
“……”
他这句话得到的却是一声沉默，就在黑礼帽把心逐渐开始悬起，像是被冰冷刀尖挑拨着心脏之际，对面却又突然漏出了一阵轻笑。
黑礼帽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小丑捂住自己的头，盯着四周的尸体，以一种极为微妙的、极为嘲弄的语气开口:
“……也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