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尔留斯深深沉默，而爱德华公爵亦沉默不语。
现在的局势随着绝对的武力而骤然颠倒，前任领导人被擒，仪式被毁甚至被利用……大厦将倾，虽然就绝对的武力方面，他们并未受到大挫，但随着此处动荡，公国政界必为之一变，而这点变动所造成的影响不亚于失去百万大军。
“两位。”
安吉拉走出来，作为王国的代表涉足于了这一场巅峰之谈判。
也是令人感慨，王国的军队尚未涉足于公国内线，甚至公国部队尚有在王国边境驰骋，这一本该强势的侵略者，却在自己的布局下一点点逐渐内部溃败，王国龙翼骑未做到的事，公国各方势力却自己做到了。
“当今情况，公国对战争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当然，你们也可以说，公国军队仍强于王国，这是事实，但所谓攻城略地者，其损耗必多于守者十倍甚至百倍，勇者对我国来说尽管算是精神偶像，但我国真正认可之勇者，一向是王室普罗西撒一脉，和黑公爵殿下这般神权一体并不相同。”
“……呵，我现在亦非我国必须……不过是一枚弃子……”
“可贝尔留斯大人呢？”
安吉拉的语气温和，循循善诱，内容却冰冷刺骨:
“统帅公国大军的唯一元帅，贝尔留斯大人，也许您不这么认为，但实际上您也是一个人质，自然，您依然可以认为外界那些人可以在您和黑公爵齐齐死去后继续追奉一名新的君主……或者，我听说你们国家中有些不同声音，但这种蜕变想必代价不小，至少，除您以外，我不曾听说有任何公国军方新人可挂帅印。”
军事，军事。
发动战争的人如今为战争所苦，但也仅仅是为此感到困扰而已，其报应还当真不足。
终于，在火焰再一次蔓延之前，老元帅做出的反应，他迟缓迈步，从诺曼身边绕开:
“……成交。”
随后他从手中拿出那把剑，然后，将那把银色的圣物宛如一件垃圾一样扔到白发少女面前，而伊泽德拉极为随意接了过来，将其摆在眼前端详一下，很快便挪过眼，把背后的人也一把扔过去。
爱德华一下子栽倒在老人面前，但不待老人急匆匆将其扶起，黑公爵便自己咬着牙，呲目欲裂地爬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那本来威严无比的老元帅，对方瑟缩起来，这也是哪怕和神明对峙也依然保持威严的贝尔留斯第一次显出退缩神情。
“你究竟在做什么？我的好元帅，高不成低不就，也搞不清自己要做什么……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古雷德交到你所相信的人手上？”
“我……我无言以对，殿下，您要我死去吗？”
“不。”
黑公爵一把松开他，整理好自己衣物，宛如一只毒蛇一般死死盯着那对面的苍白之神，对叛徒连一个眼神亦不逗留:
“你背叛的是我不是古雷德，我不会以公爵身份宣判你死刑……但，我怀疑你的判断力了，贝尔留斯，是否年岁已经剥夺了你的判断力？是否你已经不足以承担一国元帅的重责？你唯一的罪责就是失败，包括现在因为毫无价值的愧疚就要毫无意义地寻死……现在，龙神……大人。”
姑且加上一个尊称，算是对这次失败的承认，即便被打败，公国的毒蛇之主依然保持着身为人君的尊严。
“我之前所说一切您当真不考虑？”
“为何要考虑，说实在的，古雷德之王，你的一切行为都令我感到无聊，比起如今我两双双继续增长风险和厌烦，不如好自为之吧。”
“……说实在，我感到不安，龙神，我可以保证兑现我的承诺，如今局势却很难保证您……”
就在爱德华有些欲言又止之际，一道墨光从火海深处显现，缠绕在了黑白杂发的男子身上。
黑公爵微微一愣，随即探过视线，然后与一双蛇瞳就如此对视。
对面的伊泽德拉拧着自己的手腕。
“稍微费了点功夫……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的确不能算是完全的王国一方。”
“这可真让我伤心呀。”
“安吉拉，也许我可以勉强算是你的同伴，但绝不属于王国或者公国，当然，也包括其他一切的国家。”
白发少女闭上一只眼，另外一只金黄龙瞳便由此显得格外幽深，她先是把视线落在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的白衣祭司身上，接着便又依次缓缓挪过爱德华、诺曼的身影。
最终这视线定格于诺曼，平静却深邃。
她开口:
“我不会帮助王国歼灭你们的存在，因为王国和我尚且还在同一阵营真正唯一的原因就是……你们的压制。”
“嗯。”
爱德华神情恢复了自若。
他知晓，现在，那绝对的武力亦不属于铁与火的国度了。
于是黑公爵别开贝尔留斯的阻拦，直接与那笑眯眯的白衣祭司说话:
“圣女大人，看样子我们的局势并非完全失衡。”
“暂时收敛，避免两败俱伤渔翁得利，便是现在我们所能达成的最好结果。”
安吉拉对当前的情况并不意外，从路途最开始就一直表现出微妙冷情寡意官方态度的圣女大人对一切都拎得清，救世之龙和王国绝非牢固同盟，就如救世之龙也必然不会与那公国合作一样。
双方都不过是因为局势和有所被挟持才彼此制衡，伊泽德拉不可能让王国掌握绝对有利局势，甚至……
圣女大人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就此结束跟这救世之龙合作了。
“不论如何，这些火焰能否熄灭？”
“自然。”
爱德华发问，那苍白之龙便打了个响指。
之前困恼一城一国之精锐的滔天火焰，便随着她这一响指而一下熄灭了。
黑公爵和圣女交换了一下视线，其中所有的是深深的忌惮，面上浮现的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和一如既往的笑意。
伊泽德拉已经太过强大了，如果不是如今如此混乱的局势，安吉拉也不会放任她如此快速地吞噬了周边核心，甚至说不定会反而刻意帮助公国守住部分……那看似失控的仪式之火，帮她掩盖住了一切追踪的眼睛。
当他们不约而同盯着那笑吟吟，晃悠着尾巴的白发少女时，便知晓这一切都是早有图谋，和一些传说中不同，这傲慢的神明与巨龙，对于放下架子去耍一些阴谋诡计是堪称毫不避讳……当真是没有一点作为上位者的矜持，或者说，因虚饰而应有的弱点呢。
“看我干什么？”
那双金瞳眯起来，便让人感到危险。
伊泽德拉朝着一处地方悠然落下目光，然后伸出手，周边人便因此而呼吸急促，她开口，才刚吸了一口气，所有人便发慌:
“地上，那个被你们踩来踩去的可怜小家伙，还我。”
白发少女摊开手，这一瞬间，她脸上笑容消散了，甚至连尾巴亦不再晃动，显得有些严肃。
自然这个时候是没人敢让她自己去拿的，黑公爵以眼神示意，随即贝尔留斯就扛起那似乎因为痛苦而陷入半昏迷了的人，将其恭恭敬敬放到苍白之神的身边，而那神情稍显冰冷的神明则在他过来时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后，她小心翼翼接过紧紧闭着眼睛的少年，然后，温和地拍了拍这不幸骑士的脑袋，一缕火焰便从他耳朵渗进去。
然后她就凑到那昏睡着耳畔呢喃:
“喂，醒醒、醒醒啦……别我没睡，你先睡了。”
……
“……”
血管，流窜的是温暖之物。
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到外放有两缕光亮之物存在，但，明明如此明亮却并不滚烫。
于是，他勉强睁开眼，朦胧间忽然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面前浮现微笑的，是他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的那一人……那一瞬间，本来因为极度紧张，或者故意压抑而遗忘的情感宛如松动石块后水流般宣泄，伴随着一种咸湿的钻心感从鼻腔根部渗透。
啊，真是狡猾，在他明明已经成功压抑住一切的情况下这样出现，还是以如此鲜活的姿态。
身体的痛楚太过剧烈，早已麻痹了所谓的现实与虚幻，但诺曼想，这样的场景不会是真的，然后他便看着那人认认真真盯着他的眼，用嫩滑的鼻尖亲昵抵着他鼻尖，露出温柔却又有些幽深的笑意。
那两道明亮的金瞳像是天上悬月一般。
“你原来是会哭的啊。”
说着，那人轻轻笑着用指尖去碰他眼角，但少年并不打算让她就这样动作。
“！”
难得的梦境，只是这样的举动也太浪费了。
所以他很干脆地张开手，一把把那有着雏鸟般蓬松触感的白发少女揽入怀中，把头贪婪埋进那绒羽般苍白发丝与白皙脖颈间，随后，随着那一丝鲜明的触感，一切如被触电般……
“……白龙……小姐……？”
诺曼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喉咙里面的血液干涸了，所以极为含糊而干涩，他没有放开怀中的人，他没有来得及羞涩或者掩饰，此刻，也许是那强效的自白剂尚有残留罢，他只听到自己喉咙滚动着将话语漏出:
“白龙小姐……你、还活着……”
如此强烈的情感，宛如树上成熟到溃烂的果实，低落出一丝带着酒气的凝聚。
伊泽德拉最初什么都没说。
她整个人僵住了，像是一根树枝一样，被这只扑上来的鸟儿整个包裹在身躯中，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极为珍重地把双手环抱住那不断颤抖着的少年。
然后，在无奈却又极为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以后，她把手轻轻按上对方紧绷的肩膀，闭着眼，亲昵又贪恋地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声:
“……啊，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