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熟悉的、只有诺曼能听懂的语言。
如果说黑龙声势吓人，多少有些让人误会的成分的话，那么，她的行为……其实完全不会招致任何误会吧。
诺曼不会责怪她杀死那个滚动的人，毕竟，以猎人身份去狩猎猎物的话，本身就要做好被猎物反杀的预备，只是，感慨于她这一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绝对会比起黑龙企图挽救要少招致非议得多。
很正常不是吗？黑龙无意伤人且又留下活口，必然引来敌视，而伊泽德拉……她这一杀人，倒是把知道是她杀的人全都去除了。
这一冷酷选择很符合那位的一贯风格……只是，越发让诺曼感到一股近乎无来由的不安，他的身形再次过于了隔离状态——无法对周围任何造成妨碍，也许这就是粗劣的亚人与真正幻境之主不同的方面，当他企图还原当年发生的既定事件的时候，总是露出些不自然，而因此无法将被困入幻境的人一起当做幻境一部分自然构造。
很快眼前的一幕便证明了少年的担忧是对的……因为她，白发少女在轻易将一名骑兵变为齑粉之后，并没有就此收手，白龙的眼神很熟悉，却也陌生，他的确在记忆中很多时候看见过她这种冷漠的眼神，以及膨胀的火焰……宛如末日的火苗一般缭绕着，被精准地控制、温柔蜿蜒过轻轻颤抖的绿森、恐怖吞噬去聒噪惊恐的人类……
“……啊。”
在这一道火焰逐渐旺盛之时，天上咆哮的黑龙突然停住，发出一阵小小呼声，接着便猛地扑了过来，在周围恐惧的士兵眼里，这姿态简直如同狩猎的野兽一般令人恐惧。
那巨大的龙身仓促地收敛……最终露出的，是少年记忆中，那近乎稚嫩的黑发少女。
“等等，老姐……这些家伙罪不至此……”
“哟，我可爱的妹妹，一看到你的姐姐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了啊？实在是令人愉快，来，让我抱一下？”
黑发长角的少女脸色焦急，从空中一跃而下，口中念念有词，当她撞来时，伊泽德拉则伸出了手，满脸笑容地露出一个敞开怀抱的收拾，结果对方立刻脸色一变，急匆匆想收敛——结果被一阵“莫名其妙”出现的风扯着，一下跌入了身高也算不上十分优越的白发少女怀中，后者笑嘻嘻地揉着黑发少女露出一脸死相的脸。
“等、等一下，老姐，可以把周围这些火给灭了吗？这样，这一大圈都会被烧没的哦。”
“你叫我什么？”
“……姐姐……”
“其实也没事？嘛，这点火要控制很容易啦，只有惹麻烦的东西会死的非常节能环保哦？”
“那就是问题啊！”
“……白龙，小姐……”
结果再往前推不知道多少年，这个家伙还是这个性子，诺曼现在脸上的表情和正在吐槽的法夕娅泽尼简直一模一样，一人一龙以死亡凝视的眼光等着完全无视了关键问题的白发少女。
对方伸了个懒腰：
“哈……我这样做是提前避险哦，小家伙还年轻，脾气也好，我最讨厌看这种好人费心费力的情况啦，再说，我又不是没给过这些家伙机会……”
说到这，伊泽德拉本来慵懒眯上的眼猛然睁开了，瞳孔扩张着，让人感到非生物般的危险。
她把本来举起的手缓缓放下……然后，尾巴也如蛇一般，一点点勾到黑龙少女的下巴处，将其轻轻挑了起来，她那双白皙的手则沿着法夕娅泽尼柔美精致的下颌线，摩 挲着捧到她的侧脸。
“……真是可爱啊，我的妹妹。”
莫名其妙近乎感慨的话，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白发少女捧着黑龙少女，神色怜爱，微微歪着头，一丝不眨的眼却看不出对于“人”的珍爱，而是如看着一只软弱无力的鸟儿，瑟瑟发抖地将羽绒团起，摊在她的掌心中：
“对于这样的你，嗯……那群人，来多少次了？他们，烧了多少森林了，有没有杀掉你的朋友啊？”
“烧森林……我会阻止，如果给他们技术方面改进的话，也许就不用这样破坏后才治理了，杀我的朋友的人……我也把他们杀死了。”
“伤害你的呢？”
法夕娅泽尼几乎有些瑟瑟发抖地回答着，却不敢挪开视线，显出一丝躲闪的神情，少年忽然明白——她害怕着伊泽德拉的，那位神明、那位在他面前总是狡黠却明理的白发少女，在如今的时间……比他偶尔从那虚假表象下所窥见但，还要冰冷。
白发少女静静听着自己亲爱妹妹的解释，然后轻飘飘抛出了上面那一句询问，就是这句询问，让黑发少女陷入了沉默。
她想说谎，但她不敢，也知道无用。
于是，苍白的神明叹了一口气：
“好孩子……你想帮他们求情，但你又不敢对我撒谎。”
她把手轻轻撩起黑龙少女的耳发，从下面，能看出一缕浅浅的红印。
但法夕娅泽尼毕竟是法夕娅泽尼。
“……姐姐，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你这样是真的很可怕。”
黑龙少女沉默了一会，却最终还是抬起头，金黄的瞳孔中有些决然和平静，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出于单纯善良而放任事态的蠢货。
“是。”
白发少女点点头，轻笑着干脆承认：
“因为我有点生气，亲爱的，你为他们向我撒多少次娇了？曾经有个部落的首领甚至差点被我烧死，是你护住了他，他有没有承诺过要改进？现在，看看。”
尾巴和手都忽然松开，白发少女转过头，看向四周完全被恐惧夺去了行动能力的士兵们，轻语：
“为什么我们要一而再再而三给一名屡教不改的杀人犯机会？法夕娅泽尼，你不觉得这样对于那些能互相尊重的、努力的种族很不公平吗？”
“也不是所有人类都这样。”
“当然。”
神明轻轻一握住爪，便燃起一缕火焰，她说话语调向来随意，像是漫不经心的闲聊，却内容重大：
“杀人犯也不是全身去直接杀某人，总有些部分是无意识的。”
“……我们不能将一个种族直接比成一个个体，姐姐，这是过于简化了问题。”
“我亲爱的妹妹，好人才应该让我们付出更多精力去了解，他们才值得，而不是别人越坏，我们反而付出更多。”
“没有生命应该被简单否定整体，也许我们可以消灭这些入侵的坏个体，我们可以制定一些规则，来平衡他们的侵略和彼此攻击。”
“但灭绝就彻底杜绝了这些麻烦不是吗？亲爱的小家伙，这个星球，最不缺的就是智慧生命。”
“……姐姐。”
两人的火都缭绕着，那边，白发少女火焰金黄，姿态神圣，宛如超然一切的神明，而另外一端，黑发少女神情严肃，身躯裹挟起漆黑的烈焰，将她本可以引起些好感的面容，也变得颇有压迫力了。
法夕娅泽尼看着自己的姐姐，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杀了这些闯入者，我不一定有意见，但我太了解你了，姐姐，一旦你要做什么，你之后彻底做到最后……但，被称为神的存在，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今天你因不喜一个种族中一些群体冒犯其他群体的行为，而随意认为这种灭绝是合理的，以后：精灵、亚人、还有一切你我现在貌似都喜爱的存在……甚至，我，如果不合你我认为中的对错了的话，你会不会也轻易做出裁决？”
“……也许是。”
伊泽德拉沉默了半晌，结果，却平静点点头：
“妹妹，爱一个人要爱其特质而不是名字，喜爱一个群体要喜爱他们的特征而不是个体，不过，也罢，这次，我依然可以向你妥协，我知道你都在干什么——平衡精灵、亚人、人类的势力，以吟游诗人一样的存在，散播共存的文化，建立公共的资源生产之所，你在干实事，我喜欢，所以，出于对你的爱，我愿意忍耐苍蝇的飞舞……但是。”
白发少女顿了一下，抬起头，金黄的眼瞳依然令人恐惧。
她开口：
“之前，一直是我帮你打扫这些苍蝇……当然你也知道这是有利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不行，小家伙，我们都不能杀这群苍蝇。”
说着，白发少女露出一丝能看见利齿的笑容，不像是神明，倒像个想出什么绝妙谎言的恶魔。
她挪步，像散步一样踱过那些吓得瘫软的士兵，说：
“让我们就把这群人活着放回去，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吧，哈，对了，我从未跟你打过赌，你……我最爱的人，可愿为了你喜爱的这些小苍蝇，向我起誓？”
“姐姐……这是你对敌人才会做的事。”
听见这一句话，黑龙几乎是愣住了，然后，她垂下头，泫然欲泣地喃喃出这么一句，而白发少女则也因此收起了笑容。
“……这个誓言其实不是对你的，妹妹，我从不曾把你视为耍弄和不信任的对象……我是，不相信人类，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好的人，这样卑躬屈膝。”
她小心翼翼重新走回来，抱住伤心的黑发少女，却被法夕娅泽尼摇摇头，推开了。
“但是我会做……姐姐，你记住你的话，在我违背我的誓言之前，你绝不能向任何物种出手。”
“……我发誓，孩子，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