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道光落下,照耀了一切。
“……不,先生。”
一滴滴血像鲜花一样蔓绕地滴落下来,尘埃之下,白衣祭司神色淡然,仍维持着伸出一只手抓住面前人,另外一只则做出祈祷的手势,一双湖水一样的蓝眸静静凝视着面前仓皇的人。
光的壁垒宛如树丛般一点点从她身上蔓延,往上恰如一只手掌般张开,将倒塌的石雕轻易拢入掌心。
“我当然也有许多不满。”
安吉拉极温和地说着,轻轻一扯,将少年扎中她胸口的刀刃随其手掌一起扯出,后者便惊恐地退后两步,将刀子也脱手,在彻底掉落之前,却被那棕发蓝眼的半精灵随意拧住了。
那只白皙的手上尽是鲜红的血液,但精灵神色淡然,甚至以干净那一只手捋了一下耳边刚才凌乱了的发丝,随后后方一部分光壁便如水晶般粉碎。
她以优雅的姿态将刀一反转,将刀尖握在掌心,用刀柄朝向那少年,笑眯眯开口:
“但不满无法解决事端,而如果其他行为也一样,我也许也会跟从你们的脚步……但我想我们正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亚兰咬紧嘴唇,看着面前的白衣祭司,周围人群也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甚至有人开始恐惧地发抖。
乌合之众因悬殊的伟力而一触即溃。
安吉拉平静看着他们,看着被光墙轻易分割的众人,身上伤口很快便愈合,只留下一朵玫瑰般污渍,她看那少年迟迟不愿接刀,也便只是无奈一笑,像收缴不听话学生违禁品的教师一样,又随意将那小刀放进了身侧的口袋中。
那刺伤也并非力所不及。
是她刻意晚了一秒才将那刀子卡住,以光隔绝了那少年与刀的接触。
当攻击者发现自己才是极为弱小的一方后,在逃跑前,他们会陷入僵持。
“最近有许多对于起誓者协会的言论和针对我们的刺杀行动,干得不算高明,但很充分表明了你们的不满,针对建筑的袭击,以及……更重要的是,针对于背誓者的大规模恐怖袭击活动,则表明各位之中有不少焦虑不安的人士。”
而就在这僵持的间隙。
昔日神的牧羊人则挥下光明,将一切逃亡的空隙都封锁起来,周围神职人员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围绕在她身边。
“如果诸位认为自己的行动毫无错漏,那便实在不符实际了,至少,如果诸位当真如此的话,就不会在此处被围。”
安吉拉又一次缓缓走上了前台,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这个刚刚被刺杀的昔日圣女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审判。
但她只是端正站着。
“所以,让我们谈谈吧。”
祭司说:
“为了真正改变现状,为了明白我们如何求生,以及……为了我们欺骗、误导了你们,使你们陷入歧途的仇恨。”
然后祭司低头。
膝盖与地板交接,所有的光芒——除了围着出入口的地方,亦是如此,连那原本被支撑着的雕像,亦一点点缓缓落在了地上。
其他的神职人员也一齐,齐齐向着那些被围住的起誓者跪下,深深做出一个忏悔的姿态。
没有想到这一幕的刺杀者们陷入了呆滞,接着,光芒粉碎,使他们重回自由。
“很抱歉,”
第一个跪下的安吉拉缓缓站了起来,以耐心语气说话:
“这是我们能做的第一件事,但是不会是最后一件,这些信徒……请你们理解,在成为神职人员之前,其实他们跟你们一样,都不过是被初代的教会所欺骗的起誓者,他们自愿来赎罪、道歉,但我恳请你们不要把他们看做跟我一样的无可宽恕者。”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接着,下面的人便神情各异地交谈了起来。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来意,来解决问题,”
这些嘈杂没有干扰祭司的话语:
“刚才的道歉是个没什么实质作用的开端,开端必要无疑,但只有开端却是毫无作用,现在,我也为了给各位做出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和帮助,以及,给各位带来一个关于新政策的消息。”
说着,她便摘下自己手中的戒指,将里面的一袋袋物资亲手拿出来,送到面前众人手中,那名名叫亚兰的少年自然首获其赠,他颤抖着打开手中的东西,看到里面救命的粮油……然后恶狠狠把这些东西全摔在地上。
“……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发一些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能敷衍过去吗!”
如果不是实力太悬殊,他想他会直接甩在这个伪善祭司的脸上。
亚兰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双目血红,双手也攥成紧实的拳头。
“食物、油盐、钱……你们认为我们缺失的是这个?去尼玛的!”
“亚兰……”
下面的中年人又一次出声,这一次也是制止,但明显话语之中也有隐忍不住的怒气。
“……我明白,你们所增恨的,是你们的头上莫名被悬挂起的刀剑,是自己突然从一个正常人变为了一个随时会死去的病人,是这一切是我们曾经宣传,并包装自己的工具。”
“呵……”
“是我们已经从中赚得盆满钵满,或者至少得到了好处,现在所补偿的一切因为都来自这种盆满钵满,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施舍的伪装……而你们却为此曾反而不停付出,就因为我们宣称那是好的。”
人群发出一阵阵低低的笑声,然后,一些人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看看,看啊,面前这台上光洁站着的,被称为圣女的人是多么智慧,对他们所想一切竟是比他们还更清晰……可就是这样清晰,她还是做着这样可笑的事,还是一一点点垂怜般的施舍平复着他们的情绪。
真踏马荒唐……
往恶劣讲吧,为什么不往恶劣讲呢?这富丽堂皇的教会,宛如一名不知身染疾病的美人,在一无所知中将这恶劣的疾病通过真情、或财色的交易传播开来……然后让更多一样的人在无知中将一切传播得更远。
连台上的亚兰也在不断笑着。
“哈哈、哈哈哈……”
他像是笑得肚子疼,收按在自己腹部不断抽搐般颤抖着:
“什么嘛……这不是很清晰吗?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就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你还是只带着这样的东西就来、道歉?”
然后,笑声停顿。
那双泛着血丝的眼又瞪了过来。
祭司不为所动。
“这些问题,我会回答。”
她只是平静说着,环视着四周重新染上仇恨的视线:
“但也请诸位在听到回答时冷静思考,因为如果毫无思考,谈话就变成了不必要的,誓言的问题,魔法师协会一方正在积极解决,起誓者协会有对这方面实验结果详细而清晰的数据公布,各位好奇,可以自行查询,或者有想参与的,也可以到协会报名,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最大难题,我们欢迎任何帮助,但绝不允许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最后一句时,她话语终于染上一丝冷峻。
“……我们要求所有神职人员都对于自己之前所犯下罪行承受应当的惩罚并没收他们传教所得到的财产。”
一名身着铁匠装扮者走出来,提出一个要求:
“这是你们曾经以龙神名义从我们身上取走的,现在,要全部还回来。”
“……这个要求不可能被接受。”
“为什么?”
“这是一个过度的惩罚,过于宽泛且过重,神职人员也并非全然的故意加害者,如果不是最初的龙神教会引导他们进入教会中,他们的精力和岁月本该放在更加正确的地方,他们也是实际上的受害者,对他们、特别是低端神职人员来说,他们的收获有许多是理所应当的付出所得,而且其中的许多工作也是为各位服务。”
“所以,这是要切割?”
铁匠抱着双手,露出嘲弄神情,挑了一下眉:
“过去的教会是过去的教会……有好处你继续吃,有罪恶他们承受?可笑啊,圣女大人,要不要把你这个漂亮的称号也延续下去?”
“我不会说过去的一切和现在无关。”
他这一句挑衅的话语充满故意的冒犯,但安吉拉依然淡淡的,棕发蓝眼的半精灵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但罪和罚应该等量,你们所承受的罪恶中,有一部分是现在的祭司们所为的,但根源并非如此,最大的罪恶来自最初的龙神教会。”
“那这个教会难道没了吗?”
“是。”
铁匠本来不屑的表情随着祭司的话语陡然一变,先是想要反驳,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愣住了。
“……莫提法斯宗教改革不是第一次了。”
半精灵接住话,往下说:
“德拉奥略陛下就曾经清除过一次旧教会,不是这样吗?其中,还有我的存在。”
“……但你们还是立着这个牌子。”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伟大的龙神竟是如此面容,教会崇拜的是我们希望的龙神,不是真实。”
然后祭司忽然顿住一下,以过分柔和的表情继续开口:
“先生,我理解您的愤怒,但,如果真按照您的要求无限把从前的罪恶拉伸,最终就会变成因为人类冒犯自然而犯下的罪现在也应当把一切送出了……着显然不是一个全然通畅的道理。”
“哼!那你也应该付出更多……”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