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战士拍了一下掌，不折不挠地往下说着：
“这个交代的内容，不该是我们考虑的。”
“不是吗？”
祭司摇摇头，再一次平静反驳了这个说法：
“不，小姐，恰恰相反，补偿的内容必然是你们和我们一起商量后才能得到的结果，不然，无论是我们一边后期又觉得补偿过度，因此心生怨愤，还是你们认为补偿不到位，又一次追责……都是不稳定因素，为了杜绝这一层麻烦，也为了让我们真正达成一致，我们都必须思考。”
“至少……”
中年人抱着双臂，思考着，最终得出一个答案：
“你们可以先偿还部分从我们身上得到的物质。”
“是。”
白衣祭司闭眼，低头应下，其实，之前那一些经济补偿便是如此，但，这种补偿虽然实用却不直观，对于平复这群认为自己遭受了神职人员殃及的起誓者的作用，并不比她受的那一刀高明。
但毕竟这是实用的，身为起誓者协会的管理者，她的立场和职责都更倾向于使所有起誓者保持在正常的生活水准，这一次的补偿，实际上也是将发放物资的任务再刻上一项赔罪的名义，算是补了个添头。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群人的愤慨也的确不错，那样的补偿并不具有多少诚意。
“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我们这边得到的补偿必须是你们那边出的，冤有头债有主，以及，后续的一些惩罚手段，我们必须知道详细的计划，拟定一份文件和策划，在可信的见证者面前签约，你们不愿意直接落实这些计划已经是很没诚意了，我们不希望在这种合理的需求下，你们还做出任何的拖延。”
“……这一点是很合理的。”
“那么，我们希望你们立刻履行我们的提议。”
中年人盯着这个几乎毫无反抗的祭司少女，心中掠过一丝惊奇，态度也软化了一点。
不得不说，他从未想过神职人员是个货真价实可以进行有效沟通的群体……甚至这样彻底立正着挨打，别说是曾经身居高位的龙神教会圣女了，就算是他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莫提法斯人，站在同样立场上，也可能得犟着反驳两句。
何况对方其实是有远超于起誓者们的武力的……最初那一幕非常清晰，或者说，这种碾压式的武力才是这次和平谈判的真实原因吧，如果不是他们这一群人被引出来，结结实实挨了一次埋伏，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其实处于弱势的位置，也许面对神职人员的退步，他们只会越发紧咬不放……
半精灵的身份让他们难以以纯粹受害者的身份去压面前的昔日圣女，力量使他们无法无理取闹，而且，这里的一切事，在他们被引诱着踏入这封闭教堂之际，就已经彻底隔绝了，也无法立刻说出什么引发公众舆论的话语……或者，就算真的出去说，以他们本身就有些定时炸弹的立场，其他起誓者会不会反而因为害怕也被贴上极端者的标签而反咬一口呢？
毕竟，其实他们排挤神职人员，与其说是怒不可遏地想要讨一个公道，不如说是……
“我们会履行我们的诺言，就在这里，这个地方，以那绝对会使报应成真的诅咒般神明的名义，向一切天下人表达我们的罪行，我们的忏悔，”
祭司给出承诺，一些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那封闭的入口，争吵着要离开。
但封闭出入口的光芒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铁匠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但，只会是应当属于我们的那一份。”
安吉拉迟迟没有落下的句尾，此刻也落下了。
棕发蓝瞳的半精灵眼神忽然染上丝寒意，像湖泊受冬风侵蚀而浮起一丝寒霜，她脸上始终的笑意忽然消失了，从一名祭司，变得如法官般肃穆。
白衣祭司冷冷开口：
“我们刚刚已经发出了誓言，我们也已经对我们的罪孽进行了忏悔，也因此，我希望一些也犯下大罪的朋友自己走出来，承担起自己应有的责任和惩罚。”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才是你们的受害者！”
“你们希望把一切罪行都引导向昔日龙神教会，和神职人员彻底切割开来，这个想法，我不赞同，因为神职人员大多并没有真正要伤害你们，但对于你们之中借着这个名义，行下犯罪的人，他们却是有心的，甚至不似祭司们一般是间接地传播，而是有意地杀人如果继续接纳的话，我也不得不采取跟你们之前一样的态度，把个人的罪行群体化了。”
起誓者们特别排斥神职人员的根本心理原因，绝对不是因为神职人员有多么“对不起”他们，龙神信仰是人类几乎可以算是最古老的信仰之一，自从精灵把龙神信仰传播进来之后，就是人类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不是龙神教会把信仰在人类间传播，而是在信仰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才在黑龙的正式规划下形成了初代龙神教会，所有神职人员，实际上本质上就是和起誓者一样的信徒。
但起誓者这个身份，现在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隐患，他们被看做定时炸弹被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所仇恨和排斥，背负起了莫名其妙的骂名，他们迫切地需要摆脱这个诡异的罪名，也需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和被害，但这个名义又无法凭空转移，论根本，灭世之龙伊泽德拉毫无疑问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是在忽视人类那一通过于古早、且其实符合自然规律的主动野蛮扩张之下，但龙神太远，歧视太近，把罪名甩给龙神对缓解内部矛盾没有实际的帮助，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曾经的龙神代言者，神职人员便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归罪对象和发泄口。
龙神教会对于人类当真只有罪行吗？绝不是，甚至可以说，在没有异化的时期，龙神教会不单在莫提法斯，在整个世界上都对于人类的和平发展至今有着极为积极的作用，这些作用就算无法抵消现在引来灾祸的大罪——尽管，甚至并非是龙神教会把伊泽德拉叫醒的，也可以令教会绝不能被称作纯粹的罪人，但这一点对于需要发泄口的起誓者们不单无关紧要，甚至是就该被忽视的，他们需要和其他绝大多数的起誓者和未誓者一起，证明他们是共同的伙伴，需要对抗神职人员这个身份明确的敌人。
为此，一些人早已不择手段。
“诸位应当是听见了我前来的消息，早早埋伏在这里，本来是想请我入瓮的，现在立场反转，则是因为我们的武力差距，之前发生的一系列袭击案件才是我们在此本该发生的剧本，而且，确实已经发生无数次。”
安吉拉冷冷扫视着这一群人之中的几个人，祭司敲敲桌子，几个神职人员便沉默地走上来。
在其中一名女祭司走上来时，那名态度恶劣的女战士脸色微微一变。
“现在在座之中，有不少人就是以这个名义，双手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就在这一瞬。
安吉拉那一双染上冷意的蓝眸亦照耀过来，令战士少女无处可藏。
她就这样极明显地凝视着那面色难堪的战士少女，一字一顿清晰开口：
“罪行必须被偿还，我想诸位都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比起赎罪，圣女大人这次来其实是来追究我们责任的？”
察觉到异常，之前的铁匠也露出轻蔑神情，啐了一口唾沫，做出攻击的姿态：
“呸，我就知道……刚才居然还装模作样了这么久，你们也真是会演啊。”
“这是两件事，现在不过是一件事结束，接上另外一件罢了。”
“呵！”
铁匠暴躁地敲了一下墙边……他倒是想一下子杀出去，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现在除了引颈受戮，是没其他办法的。
“要杀要剐随你们……还磨磨唧唧地干什么！”
“对啊！要不就直接杀了我们！”
“……我们无愧于心，是为了我们的清白而战斗的，即便是死，也不会向压迫屈服！”
叫嚷声越来越多，祭司却依然是那副镇定的表情，与周边被煽动而起的情绪相比，她只是牵过其中一名神职人员——也就是那名女祭司。
“别怕，说吧。”
安吉拉站在她身旁，亲切地鼓励着，然后不动声地走了两步，放开些空间。
女祭司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人群，先是沉默了许久，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指着那名已经开始企图溜走，但因为位置太靠前和人群骚乱，一时半会无法抽身的战士少女。
“……这个人，她杀了我的丈夫和孩子，还把他们开膛破肚挂在了铁刺上……”
战士少女脸色大变，但四周一片喧哗，于是竟没几个人听清这一生。
于是。
“咔嚓！”
“……小姐，请您，清晰、明确地再向我们展示一下，这个人，这个混杂在被害者群众中的人，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行？”
光芒再一次刺亮。
所有起誓者面前都出现了一道光芒所组成的棱刺，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单纯的分割或庇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