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莫提法斯如此久时间都打的防御战，而且随着之前推进，比较好攻打的地方我们都已经蚕食完毕了，剩下的地区……将军打算拿人命去填？”
“……攻城本就是损耗之事，数倍死伤于敌也并非罕见之事，我等既已领阵在前，这种事，也是早已说过，不如说，正是如此。”
年轻将军忽然凝住眼，像是盯着死敌一样盯着那悠然的守成卿，他缓缓挪了一下步子，虽看起来好像是离对方远了一点，却离刀子近了一点。
守成卿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拜勒隐隐咬了一下牙，他总不能货真价实刺杀此人，而这家伙又油盐不进……可一想到战场上奔波、于是或伤残或失去性命的只有自己昔日的同族，彩雾骑统领便打心里感到一阵不快。
“正是如此，我才希望你们重新分配我们的军队，精灵和亚人那边之前明明还积极参战，你为什么逐渐把他们调到后线去了？就算他们正规军的质量不一定如我们，但也不是毫无战斗之力吧？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亚人，是精灵，就可以安享一切吗？”
“……嗯。”
蓝发青年用手点着自己下巴，发出拖长的一声，这听起来倒不像是肯定的回复，而是代表着探究和思索的一声。
让守成卿发出这种声音往往没什么好事……早在古雷德的时候，拜勒就从多玛那里听过这样的告诫，但现在，年轻的将军可顾不上这些了。
“我承认，我们人类是侍奉龙神的种族里面……罪孽最深重的一族……而且也是最多的一族。”
讲到罪孽的时候，年轻的彩雾骑把话语有些黯淡地压低，几乎是不情不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来，也许是出于不甘，也许是出于羞耻……总之，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
而谈到这个话题会如此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所以，比起其他种族要多征集我们以作为前线士兵，这一点我毫无怨言，但是，不能如此之多啊，自从我们抵达三堡关辖后，你就不断以内勤为由，把精灵和亚人往后线调取……精灵一族，本就不善征战，但善于建设，且虔诚于神明，亦为神明所关爱……他们被特殊照顾，倒也无妨，但是亚人一群呢？他们之中，有豺狼虎豹者，本就是善于战场上拼杀而非所谓休养生息之辈，为何此时也在后线苟且？当年之事，他们亦未忠于龙神……以我看，他们和古人类的区别，其实只有哪一方强大一点罢了！”
“嘘！”
明明是制止的一声，亚斯多德却刻意等越说越激动的拜勒把所有话倾吐而出后，才装模作样呼出一声，接着佯装出紧张神态来告诫：
“将军这话可不兴说……亚人一族虽然也有犯错，可那都是在龙神大人沉睡以后被逼无奈了，怎能跟我们人类比呢？至于现在情况嘛……烈王王妃尚在逃亡指途，行踪飘忽不定，时而会忽然在瑞维恩境内搞出些骚乱，亚人们自然是要率先解决一下自己的事了。”
他这时说话不再嬉皮笑脸，于是，比起之前倒是显得严肃又真诚，甚至，守成卿还刻意以那双幽蓝的眼挪转了一圈，似在寻觅有无正在窥探的什么人，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
就好像他没这些权限管理一样……
“……世上早已只有一个龙神国度，还哪里来的什么瑞维恩？我们都早已抛弃了那古雷德之名……还有莫提法斯和艾维尔塔，这一点，我觉得和罪人不罪人也没什么关系吧？烈王……那个监下囚，现在还在亚人一族领地中，也不知为何龙神大人不把他处理了……以我看，就该把这顽固分子揪出来，以杀鸡儆猴。”
说到瑞维恩和烈王这两个名字之际，年轻的将军脸色微变，却是往越来越显出强烈不满的态度走去。
但守成卿表现得爱莫能助，一想到中间那些弯道，哪怕是一向善于阴谋的古雷德彩雾骑统领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痛，总之，表达不满似地又锤了一下旁边的墙，拜勒深呼吸一下，把话题强行掰回比较实际的地方：
“所以，这不行，那不行，你们究竟能提供什么？我们的前线不可能只让一群贫民进行冲锋，起码、起码，我要你们从艾维尔塔废墟里面搬出来的那些重型运载器，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但是，那些东西也很适合运输石料诶。”
“去你的吧亚斯多德，那东西本来就是拿来运输奴隶的……拿来运输我们的人已经是奇耻大辱了，如果你不给，那我们就只能偷偷用了，别把龙神赐予你的权威当真当成自己的权威了！”
一点点施压，拜勒也终于把自己的底线要求托盘而出。
守成卿皱着眉头，别着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便举起手，向龙神发誓：
“奉神之名，我承诺会向拜勒·格雷斯提供4辆重装运输魔导器……这样就行了吧？”
“……”
拜勒沉默看着他，四辆，说实话，年轻的将军也不知道这该死的仪器究竟有多少……这方面的数据大多都给予了那些从艾维尔塔前来的渴魔者，他厌恶他们的疯狂，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能力。
至少四辆的确足够这一次行动的使用了……只是，底线。
讨到了东西，他便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让这个自己就像随机变数一样的守成卿留在房间里，年轻将军一边淡然说着请，一边暗戳戳把亚斯多德往门外推了出去，让一群士兵浩浩荡荡地把这人一齐踢出了操场外。
被一脚踢出来的亚斯多德又晃晃悠悠起了身，这一路被嫌弃下来，在天正染上如血的一抹暮色之际，不受人待见的守成卿哼着一曲无名的小调，又悠然走上了归途，在他迈入郡守府前的一瞬，撞上一道银白的身影。
“……哎呀，这可真是……”
“……亚斯多德先生。”
银色的盔甲苍白的短发，以及一双如镜般澄澈的瞳孔，这是诺曼·斯乌尔，曾经的勇者，如今龙神的爱人。
龙神国度最受人崇敬者和最令人厌弃者一齐撞在了郡守府门口前。
“勇者大人又回来了？今日一天过得如何呀？”
亚斯多德一看到诺曼便眼前一亮，红袍蓝发的青年笑得一脸轻浮，言辞也亲近得有些令人不快，不过诺曼并未因此露出轻视态度……啊哈，这点很好，他喜欢这一点。
“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斟酌了一下言辞之后，诺曼如此回答：
“近来如此多事件，我还以为守成卿大人会过分操劳……不过您看起来倒是还有些空闲。”
哎，这话说得又有些阴阳怪气了，于是守成卿本来要稍微降低一点情绪，却看到一双探究的眼，于是立刻把所有失落咽了下去。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阁下怎么知道我空闲呢？难道我不能是为了龙神而四处奔走了一天么？难道从政者应该局限在这区区一个小房间而不是亲眼看见问题？大人，倒是您，我以为您应该和龙神大人更加亲近，可我日日外出，却又看见您也一齐进进出出，又不见伊泽德拉大人影子……您，这是为何呀？”
“……”
少年沉默。
他答不上来，倒也不着急，只是继续沿着自己的话往下推过去：
“只是随意逛逛，毕竟我无事可干，大人说自己是为政务而奔忙？却不知这政务是何事？”
“军队的一切供给方面问题。”
亚斯多德答得爽快：
“大人若不信，可以随意去拜勒大人的下属那边问问，自然找得到我的行踪……我们已是同一边人，您却为何始终以这般狐疑的表情看我呢？”
“……可能是你笑得太可疑了吧。”
“哇……那可真是、令人遗憾，这个毛病我可改不掉。”
听到这个答复，守成卿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与其说被训斥了，不如说是被夸赞后不好意思的表情，诺曼盯着他这样子，沉默了半晌。
然后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我们曾经不是同一边吗？”
“……”
一片诡异的沉默。
亚斯多德手上的动作忽然一瞬，然后，很快，守成卿眯起一双幽暗的眼，绽放出一个愉快的笑容……然后，摇晃了一下手指，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摆了摆手指。
“没有的事，对吧？”
他这回答不像是回答面前的人，倒更像是在跟什么无形之物讲话：
“敌人、友人……谁知道我们能有什么过往呢？既然大人行在这世上，便会和无数人擦肩而过，而至于我，也大抵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
“……也许吧。”
从守成卿这能得到任何有价值话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诺曼清晰知道这一点……此人太过狡诈，哪怕是刚刚一瞬他似乎抓住的话头，多半也是此人故意放出来，宛如钓鱼一般的饵食。
自己点出来后，他没有否认，却也不愿意承认……但表现出来态度是积极的，这一切代表什么？
守成卿的确如他所料一般隐瞒了一些事，可能跟他的过往有关……并且，对方应该是期望自己发现的，但同时，哪怕是现在看似旁边毫无第三者的情况，他依然保持着伪装，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知道他们对话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吧。
其中最鲜明的，有古雷德的影子，还有……呃……
少年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头，不是因为想的，而是因为有人忽然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他抬起眼，发现笑眯眯站在一边的守成卿正缓缓收回手。
“大人，时间不早啦，该去睡觉了。”
亚斯多德一边如此平静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挪了一下手掌……蹭过诺曼脖子上，那双被火焰缭绕的银白瞳孔无法窥见的……一圈项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