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
天上人探出身影。
腐尸不再掩盖自己身形，而是从那云端探下一双凌然的目下来，复杂情绪翻涌，却又似乎直白地表达着一种冷意。
“你……一点没有变化，只闷头于自己的研究，既不喜爱保存亦无意愿教化，虽是天才，却也只是个人研究上的天才……对于艾维尔塔来说毫无作用。”
“那地方本就是我晚年安歇的一处大实验室而已，天下人都可取用，若他们有问题，也大可找上门来，有价值的，我可以亲自来解，或者至少给些鼓励……而没有的，如果他们认为是我眼拙，那就该自己做出些成绩。”
阿德斯沉默地看着那傲然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天空之主，他看得见，艾维尔塔人一代代存续的知识正被眼前之人以近乎艺术的方式调用。
他的一切行为、术式，都是个崭新的创造，即便面对着大浮士德阶梯这一昔日辉煌的积累，也毫不逊色。
所有魔法师都会崇拜衣着华丽的圣人。
尽管他并非是神，但正因他并非是神，便越发离奇。
“……你现在就在用我们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知识……你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们遭受了怎样的遗忘吗？你能想象你现在拿的东西全都如你死去那一场爆炸一样……毫无价值地化为一通灰烬，再没人辨识得……”
但。
阿德斯的崇拜之心中，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怨恨与痛苦：
“甩手掌柜!你把一切就这样抛下，毫不考虑后果地实验……你不配做艾维尔塔的统治者……这里所有一切的知识、所有一切矿造，都属于我!属于我!是大浮士德阶梯才真正宣布了艾维尔塔的建立!”
诸王之王发出怒吼，光与暗交织发魔力搅拌着云海，无数坏水汹涌而来，这次不再是散漫而平均的……它如一道毒刺般显出锋芒地朝那法师刺来。
奥罗只是平静凝视着那毒刺。
然后掐着法决。
“我对艾维尔塔又没什么执念。”
平静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我关心的只有对力量与世界本质的研究……现在，你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已经缺乏了探索的勇气，那么我就是你们的敌人。”
这一句话传出，诸王皆显出愤怒来。
其中一名直接投出一把环绕着黑水的法杖，像是一道战戟般射来：
“勇气？我们何时缺乏了勇气？人体实验、禁忌魔法、甚至对于法师自己的实验……这一切在我们这片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回进行？还有哪个国家敢进行？”
风云环绕着这法杖，阻碍着它的前行，但黑水却如蛇般亮出獠牙，咬穿了这一薄弱的阻拦，与那毒刺一前一后地组成了攻势。
“当其他人因虚伪的道德守则变得懦弱，唯有艾维尔塔依然敢于面对一切……我们是如此清楚，人本就是一种兽类，而弱小的兽类唯一的作用便是为魔法的前进充当一块垫脚石，弱肉强食才是世界的真理!慈悲是欺骗、仁慈是负担……奥罗，艾维尔塔至今仍追寻着您的脚步，死亡依然不属于艾维尔塔!”
同时飞来的还有更多攻击，最先的一击不过是交响曲的前奏，牵引来的才是无数的喧嚣。
“……所以，你们认为敢杀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这时，奥罗却微微动了。
天空之主身形如电，忽然从原地消失，这近似逃脱的举动令阿德斯皱起了眉。
“我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弱者才是实验体，实验应该对各种条件都进行尽可能充分的测试，并且，尽可能还原实验目的所需要的条件，或者自然条件，如果你们还想把这些知识推广，你们还必须考虑社会影响……我还以为你们比我应该更明白这个部分。”
法师的身形消失在无数席卷而来的云中……这一视觉上的干扰本不该能阻挠魔法的攻击。
但比起依靠天空遮掩自己身形，奥罗倒更像是和天空融为了一体。
毒刺炸裂，从一枚变成无数，一一和无数漂泊之云撞击在一起，又因这无数的撞击而一点点变得微弱。
“无所谓了，听着，我也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把我的话理解成违反伦理——人类和其他生物发展出伦理是有其自然规律的，它和石子为何向下落一样，是个深奥的谜题，遵循或违反我无所谓，比起这个，我所说的勇气是将魔法运用和掌握，而非只是如同拜服天象的占星学者般，记录下一道道行星运行的轨迹，却既不敢解释，亦不敢深入……事实上，我认识的大多数占星家反而是最勇敢的人。”
雷声。
并非是声音低沉，而是真正由闪电奏响的声音逐渐亮起：
“其他一切行为我毕竟已经死了，本不该指指点点，但你们对我和对那名了不起的神的态度……实在令我不爽，你们为何不反抗祂？祂难道不是世界上仅有的一个被试吗？”
“……无谋，你总是做这样无谋的事，说这样无谋的话……就像是你死的时候……”
阿德斯的双目一一扫过那些云层。
如果奥罗并非傀儡之身，他毫不怀疑这名异想天开的法师会当真和这片天空融为一体。
但毕竟他已经丢失性命，是个傀儡，那便比起阿德斯至少尚存于世矮了一截。
“我的死亡也是被预料到的结局之一。”
但这么多魔法师，竟然无法从一片空无的云层中找到一个傀儡……
这甚至比奥罗还活着更令人惊恐与烦躁。
“现在它成真了，本就是一个结果。”
“哈……”
诸王之王笑了。
他早已不会呼吸，一切声音也不过是模拟而出的假声，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在货真价实地发出嘲笑：
“一个毫无意义的结果？除了证明人‘暂时’不能成为完全的魔素生物，灵魂本质最粗糙以至于毫不能使用的雏形以外毫无收获？而且几乎所有数据都被你带到死亡去了!你现在甚至都不是真正的奥罗!你不过是一个被放在模拟的记忆中走过他人生旅途的虚假人格……去你马的!”
那一刻，一切光洁都彻底消失。
腐烂扭曲的群尸诸王忽然变回了枯朽容貌，而同时，下方那些似乎为光所击杀倒的士兵或法师，都也一一褪去了虚饰的体面……一道道腐烂的肿瘤洋溢在他们倒下的身躯上，像是仍活着一样脉动着。
一些本来有些犹豫的法师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再次进攻时，决心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决。
但这一切阿德斯都已不再在意。
奥罗毕竟已经死了，他不过是一个傀儡，全身的魔力驱使都核心只是一名高级魔法师所造成……
也许论技艺和巧思，他永远比不上那个天才……那个圣人，但。
论那随时间一一积累，他如守财奴般积累的魔力财富……那已逝之人是绝无法抵达的，绝无法。
“我真憎恨你……奥罗……为什么那些天分会被浪费在你这样一个人手中？如果给我一半你的创意与灵感，现在我就敢跟伊泽德拉叫板!给我你一丝的创造……我能令人类抵达新的境界!可你呢？你是怎么做？轻飘飘落下计划，轻飘飘把一切才能花了出去……”
群尸诸王发出诅咒般的哀鸣。
其中一些尸骸陡然泯灭……那是被掏空了厚的结果，但并非死去，他们的人格永远如死结般被打在了一起。
而阿德斯始终是其中占领导者的那一位。
诸王之王高抬双手，一边咒怨般吟唱着，一边祭出了一把朽坏不堪、却又朱饰环绕的法杖……那是他，艾维尔塔第二代国王生前所用法杖，也是艾维尔之光的源泉、大浮士德阶梯的真正核心——永恒。
当这把法杖浮现在空气中时，本来混乱的云层先是陷入一种诡异的迟滞，随后……
突然被清空。
奥罗身着华衣的身影就这样被赤果果暴露在众人严重，黑发黑须的魔法师皱着眉，看着自己因过于浓厚的魔素而开始不断抽搐的手臂。
“而这一切挥霍，也将成为你第二次死因。”
诸王之尸忽然一点点坍缩下去。
所有尸骸的脸上都浮现着痛苦神色，而阿德罗站在群尸之上，对于下方骑士们的攻击不管不顾。
他挥下法杖。
“就如第一次一样。”
世界……在腐烂。
世界，在倾斜。
那一刻，不单是奥罗所在的天空，那被诸王之王法杖所指的一切天上与地下，都发出一阵怪异的撕扯声。
下面有一名白骑，本正率军突破而来，那法杖刚刚落下一半，那本来踏火而行，宛如天神的骑士身体便一下停顿。
下一秒，那盔甲下面渗透出一股黑红的血水。
……自然，他身后带领的所有士兵也是一样，灰飞烟灭，连骷髅亦没能剩下。
天空上，直面这一击的奥罗无处可去，便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正闭目待死……
“……你指责我们的退缩与保留，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剩下，你厌弃我们的懦弱于选择，却在现在……像个懦夫一样不愿面对自己的死亡。”
“是吗？”
被逼到绝境的法师。
忽然睁开眼。
他眼中电流涌动，与此同时，之前他所游历而过的所有云层，此刻也突然闪烁起了深蓝色的闪电：
“但我可觉得，这天性本就为我创意之源。”
云层的电逐渐连成了网。
然后，贯通了那群尸诸王刚刚收缩的躯壳，最终，又直直射向了寄托奥罗都傀儡……
“即便给你看一切我所见过东西，即便让你闪过一切我所浮现出念头与幻想……阿德斯，你还是会在那个龙神面前卑躬屈膝，因为你从无挑战不可能之物的勇气——欺压弱者、违背下德、或者把自己封在图书馆里面慢慢当木乃伊都是很简单的事，它们打不过你，所以你才能去惹他们罢了，一遇到难以靠实力直接打压的，你的科学精神就像一张纸一样，被所谓的忍辱负重一捅就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