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
多玛的情绪冷却了一些，看那书的态度却似乎越发认真了，他反复翻阅着那一篇篇的书页，查看着里面的每一个文字，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口气。
“西泽尔，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设想吗？”
“先把神国的那个傀儡赶出去，其他的，之后再说，”
义军领袖去了一旁，扯下自己手上缠绕的绷带，将那滴血的布条更换：
“你总是这样，先思考着还脱离现实的问题，有一些时候这样的确可以做到预防，但有些时候，我总觉得你的思绪把自己的腿脚绊住了。”
“那是你没有见过曾经的我，我以前可是个只考虑现在的家伙，除了当时的价值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站在了龙神国度那一边。”
多玛看着那些字迹。
他是古雷德贵族，曾经也有阴影相随，因此对于圣女安吉拉的字迹也十分了解，这一本书毫无疑问是她一笔笔落下的，但……
“不，也许不完全对，应该说我站在了当时的公爵那一边，”
他忽然笑笑，然后把书正正式式放到桌案上，说：
“那边的工作做得不错，我们也就该努力了，亲爱的同仁，我们终究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内战缓和，就算我们不懂，拜勒那边也恐怕要对我们动手了，不过……”
已经换好绑带的西泽尔沉默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小刀。
泛着寒光的刀面照亮了一名战士的面庞，这是一把新刀，是之前古雷德义军所不能想象的……在之前，这些明明出身富庶的战士只能用着劣质的武器作为仰仗的武器，一次次和荷枪实弹的正规军进行着冲锋。
他们的攻击也许无法真正撼动神国的地位，但保留了古雷德人最后一丝心头之火。
如最初的古雷德人不畏王国的铁骑一般，今日，百草之乡的人民亦不会畏惧天火的淫威，何况现在外面的战士砺戈秣马，与他们共同奋战的，正是那曾经的所谓敌人。
在互相的蹂躏和折磨后，面对外地，出于同源却又处处对立的两个国家与民族，终于难得一见地联合在了一起。
“攘外必先安内，是成功，或者失败，我们都必然走在王国之前，然后反哺王国。”
多玛知道西泽尔的顾虑。
这名古雷德人对于未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无论是出于国王的民族矛盾，还是第一个吃螃蟹者的恐惧，他的顾虑都深有理由。
举个例子，如果那位销声匿迹的神明大人突然插手，他们这些算计，恐怕就全完了。
但是现在，公国这边的形式已经不容得他们后撤了，对于拜勒来说，王国的问题拖得，公国拖不得，他迫切地需要趁着现在三方鼎立局势彻底破裂之际掐死这最后的可能，完全掌握昔日公国的控制权，对于失势的克雷斯一族来说，更是恨义军入骨，对于全体古雷德人民来说，人们对于一次全面胜利的渴望在义军战胜克雷斯一族时已经抵达了极点——严格来说，这一次胜利是一次被瓜分的胜利，并不是全面而彻底的义军战果。
王国那边贵族虽然也对于王国义军有所围剿，但之前王国对起誓者较好的保护使他们并不像公国这边的起誓者一样，变成了完全无法征缴的神国人，因此大批量流入义军当中，甚至连军队也是起誓者更多，天然局势就更有利于同时肩负圣女和义军领袖两个身份的安吉拉，而且王国中心控制能力比起神国现在反而较弱，地方军阀各自为敌，并不会如神国士兵一般虽然僵化但对拜勒的命令绝对服从，这使得王国的战局更适合慢节奏却代价更小的根据地扩散作战，何况蛇鼠乡离王国较近，他们是有大后方可以依靠的。
是胜是败，古雷德义军都必须走一遭了。
“这次要是失败，”
西泽尔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只能说，他们这次和王国做交易本就是一招险棋，于是他强作精神，开玩笑地对多玛说：
“我赌拜勒会把我抓起来直接当场斩首处死，却要把你偷偷拉到暗中去折磨，到时候，我就直接砍你一刀，免得你受那些麻烦。”
“好啊。”
多玛也耸耸肩，有些认真地回答。
然后，他把眼重新转回书上，看着灯影摇曳耸动。
……
第一次古雷德全面战争发生在蛇鼠乡会议后的半年。
是一个春夏天，春日已把一切白雪融化，变为不断流淌的溪水，古雷德森林便是依靠这些清流一点点扩大的，只是……
今朝溪水红，食之如铁锈。
随着拜勒集团的越发严酷围困，义军将全面战争的时间比预计中稍微提前了一些……这一切打了拜勒一个猝不及防，但毕竟这位神国军事统帅也已经浸淫政坛多年，已不是许久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彩雾骑小统领了。
随着拜勒·格雷斯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兵便如他的爪牙一般渗透了整个公国，但由于义军一呼百应，且使用了去中心化的分散战术，一时之间，竟是打了个五五开。
是的，即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义军依然只能暂时和神国打个五五开，照这个趋势下去，义军起义之势必毁于一旦。
但就在这个时候，拜勒手下的人，却出现了反水者。
那是一些曾经的起誓者，若归咎其原理，他们竟全是一些被动来到神国遭受洗礼的人，和一些被家属捕捉而来者不同，他们的神智似乎更加完全，而在拜勒的调查之下，便发现这些人基本都是些非自愿而违背誓言、且犯下罪行算是较浅的人。
另外，拜勒手下的士兵的士气，也随着这一次惨烈的背叛开始变得动摇。
因为他们都是古雷德人。
因为他们都是义军的同胞。
拜勒个人的武力绝称不上世间强者，他的荣光许多都归于龙炎，而在他终于放开手脚彻底对同胞开启战火的那一刻，一个疑问便从神国士兵的众人心中浮现：
昏聩的普罗西撒一族亦曾得到龙炎的嘉奖。
如今这战争狂人亦如此。
龙神的庇佑……真的便代表正义吗？
……而无论如何，战争继续着。
满城的人，满山的兵，一次次彼此冲击着，一次次把刀剑刺向昔日同胞，血从兄弟姐妹的胸膛被兄弟姐妹们扯出，融入这名为古雷德的大地，融入着苍茫的森林与星球。
在这血的灌溉下，大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历时数年的饥荒与寒潮，在这个本就标志着复苏的季节，终于彻彻底底过去了。
随春而来的是一批神秘的增援队伍，他们看起来是王国的骑士，但若视其装备，却是比起以往的龙翼骑要劣质了许多。
但大量可堪一用的武器有时比完美无缺更具性价比。
内忧外患之下，拜勒终于彻底支撑不住，于是……
他向一直抽身于外的精灵，发去了一封求援信。
……
“神国正在崩溃？这……”
接到信件的时候，伊芙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精灵的视角之中，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和谐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和他们那特殊的定位有极大关系，精灵在古雷德一战中收益最少，但由于其体量，对生活的改善程度却是最高，甚至高到让他们逐渐开始寻回远古时期丢失的荣誉。
“伊芙，我们最好马上回应，这封信的语气十分急切。”
负责通信的布莱泽也是面色严肃：
“拜勒一直对我们十分友好，我们不能……”
“……”
“伊芙？”
“那不是真正的友好，夏佐，他的友好是建立在龙神大人的基础上的，也是因为我们自己远离了权利中心，老实说，我甚至不认为他的态度比起曾经的德拉奥略对我们更平等，而现在，龙神大人和诺曼都已经消失很久了。”
精灵女王死死攥着那一封信，湛蓝的眼中浮现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不管这事吗？但是……”
“不可能，自从我们参与到龙神国度的军事行动之后，我们其实就已经抽不了身了……夏佐，我们……”
她忽然抬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虚空。
一瞬间，布莱兹从这位母亲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恐惧，但这恐惧很快被一种出奇的坚定与勇气所代替。
“……我们去帮助义军。”
“啊？不，这一切不可能。”
“帮助义军，顺便趁着他们尚且局势不稳和其建立友好关系，利用安吉拉和我们基本没有参与直接战争作为借口，并借用诺曼扭转的风评来为我们辩护……这一切是不是让你觉得有些卑劣？”
伊芙的话语简直像一个滔滔不绝的阴谋家一样，让布莱兹哑了火，男性精灵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这是背叛……背叛神国，背叛龙神大人……”
“夏佐。”
现在，她不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而是一国女王的身份进行着发言：
“祂……它连诺曼的记忆都能轻易篡改，连他都敢随意改造，你难道认为我们对它来说比起诺曼还重要吗？”
“我们陪伴祂的时间比起诺曼要长、得多……大概。”
虽然说是这么说，布莱兹却能感到自己的信心在动摇。
“它比起我们相信得还要无情，终有一天，它会弃我们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