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谓推翻过去,不过是建立新秩序的一个步骤,即便取得了一时盛大的成功,若要当真掌握一切,使一切不重蹈覆辙的话,依然是个缓慢的过程。
就好像炸掉一处废楼也不会让新的大厦就如此轻易平地而起一样,不如说会留下的大概是比之前摇摇欲坠危楼更加狼藉也更加凄惨的局面吧。
即便如此,炸毁这东西也是必要的。
神国一夜之间倒塌,仅留下斯迪特堡这一特殊的地点尚未陷入混乱,但残余势力依然巨大,被消灭的只是拜勒这一中心罢了,并非全部,而在之前不断的争权夺利当中,一切的局势也使这个新建立的国家不存在一个能令所有人都服气的巨大势力,除非……
多玛正在重新回归自己的位置,但距离他成功大概还有一段时间。
但更重要的是,那个、那个不可名状之物……到底去向了何方?即便士兵们已经无法忍耐地撞开郡守府大门也没有看到那个的踪迹,所看到的不过是镣铐和血,铁与火,焚毁与重构罢了。
公国这边的风波并非就此平静,而王国那边,随着起义军大批袭向公国,似乎那已经沉寂许久,把自己身躯藏在百姓之后的国王,德拉奥略也终于开始了动作。
他的动作便是打算摘取胜利果实。
多么卑劣的人……当人民在前奋勇杀敌的时候,他坐在那辉煌无比的王宫之中,端坐在黄金的王座上就好像一只恶龙盘踞在自己的宝藏。
但王国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宝藏呢?不,不,这种事早已被不断否决过了,昔日封印伊泽德拉的勇者不是他的直系血亲,他的国王威名也已经在之前的事件中消耗殆尽,他的蜷缩、他的沉默,都证明了他并不具有所谓成为王者的气度……
不。
不能光是这样,现在的一切一切,都证明了,王国根本不该成为任何一个人的私有物,他便是真正的勇者又如何?他便是真正具有所谓的品质又如何?当他作为一个国王的时候,他的身份便是天生鞭笞着他,让他的国民去送死,去巩固自己的权利的,他的身份便是让他不断妥协,只为保住自己的所谓地位的,这一切都已经很清晰了。
国王发布了指令,但这次没人会听他的了,所有人拿起武器,在英勇无畏的安吉拉的指挥下,他们先是控制了魔导学院……民众们本想砸掉这里的一切,因为“魔力是贵族的特征”,但安吉拉拦住了他们。
她有资格,因为教会更加是贵族的象征。
“在之前,这里的流浪者和魔法师,都并非为了迫害地上的人民而进行工作,相反,他们是为了减少我们的损耗不断进行着研究,无论是高塔之战那一次看似惨烈的胜利,还是……”
高塔之战其实并不能说服人民这些魔法师有多么大贡献。
毕竟,在很多人眼中,现在那场战争已经变成了为了贵族的安稳把士兵们送上前线去送死罢了。
但……
“粮种。”
“饥荒难道是……”
“是的,虽然寒潮的确过去了,但也不可能如此快就成功让所有种子都被种植起来,是艾卡小姐和海柔尔小姐研究出了一些速生种……虽然是暂且耗费土地的做法,但,用的也是她们自己的土地。”
没有什么比粮食更能打动饥饿的人群的心。
见到人群的动摇,安吉拉才不急不缓地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除此之外,在蛇鼠乡的兵工厂和魔导器工坊,也都是被学院偷偷资助的,他们也许不一定完全站在我们这边,但绝对是希望大家过得更好的人才。”
“安吉拉小姐,让我说两句吧。”
那个时候,因为长年研究而脸上挂着两道明显黑眼圈的黑发少女主动站起身,扫视着身边的众人。
“我是艾卡·达梅克,正如各位所见,是本处魔导学园的负责人之一,也是一名……平民。”
“说来,的确听说过这么个人……”
“我曾经生活在莫提法斯的街头,为了学费而奔波,也曾被人贩子贩卖到下水道,见到过最恶劣的环境,作为一名平民,我没有显著的魔力,哪怕是最普通的魔法师,也许也比我的总魔力更加庞大。”
魔法师少女轻轻从指尖释放出她那近乎微薄的魔力,向对着众人展示自己的伤疤。
义军们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地盯着她指尖那几乎不比他们多多少的魔力。
没多久,黑发少女似乎就耗费完了自己一切魔力,手中光芒变得断断续续,而脸色也变得苍白,她叹了一口气,熄灭了魔力:
“……揭示自己的弱点和一辈子的缺憾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这么做了,要证明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魔力绝非贵族所能独有之物。”
“说得简单,但是,同样学会了你的技术,贵族还是会具有比平民更多的资源吧,所以,用着也更宽裕……”
“我的技术并非对于自身魔力的极致使用,相反,我的技术在于魔导器和发展,一切魔力的自动化,要说魔力是什么地方最多的话,那肯定不是任何一个生物,而是所谓的外界吧。”
面对义军有理有据的反驳,艾卡平心静气:
“不过,正如你所说,到最后,差距依然会存在,但这种存在与其说是贵族和贫民之间,不如说是物质之间的差距,在世界的任何方方面面都会具有,而在现在的世界中这种差距尤其会因为贵族和贫民的身份而越发明显……我并不能保证你们学会了我的技术就能超越他人,不如我就不是为了这个才研发这些技术的,但,至少大家多了几条能走的路,而既然说了这么多,我对于你们的态度,你们也应当明白了。”
“……”
“也许我研发的武器曾用于鞭挞您的朋友,或者更进一步……杀死,正如你们手中的武器的锻造者也也许曾锻造出杀害某人的凶器,或者甚至直接就是王室御用铁匠一般,工具和技术本无善恶,重要的是使用的人,而我可以提供这一切给各位,如果各位依然无法理解的话,也请把这一切的来源与罪孽归咎于我吧,杀死我,但请放过我的同伴,我愿背负一切罪恶而死去。”
说着,黑发少女闭上眼,主动站到了义军众人面前,安吉拉沉默着,并没有去阻拦。
其实艾卡的话说得有点杞人忧天。
王国并没有直接派魔导学院上战场,所以,他们和义军之间的直接冲突是很小的,而与之相对,他们反而是出于各种原因帮上了义军不少忙,当艾卡表明自己平民身份和研发技术之后,本来对于贵族方面的憎恶也减少了许多,加之安吉拉一直以来的教导。
义军并没有成为很多情况下失去理智的暴民。
一名身着短甲的战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鼻子:
“别这么说……这样看来,你不是帮我们的忙比我们之中很多人还多吗?哪有对无冤无仇的人痛下杀手的理由呢,不过,你们也得积极配合我们,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啊,毕竟,那个时代要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时代是什么时代呢?
……
这个答案也许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来得更早。
权利从来不是单单来自于血脉,而是来自于资源,当对军方、土地、经济甚至包括宗教等一切方面都失去控制的那一刻,这个屹立了千万年的王国,也便该倒下了。
过去,也许当公国第一次掀起反旗的时候,这件事便该早已发生了。
这一次,不会有仗凭血脉的昏聩者拿起龙炎之剑,不会再有所谓的神明威慑众人的决心。
给予王国最后一击的……
是王国使者,尤瑟斯·沃尔特。
他的背叛也许也终于解释了为何义军能行进得如此顺利,而随着这位王国最后的大臣挥刀向自己的君王,不可一世的德拉奥略终于从自己的王座上被拽下,曾经威严得令人不可直视的金发青年,被剥去了华衣,褪去了一切繁饰,装上了囚车游荡于热闹的街头。
据说,直到被关进监狱的最后一刻,他依然不断强调着那一已经无人在意的事实:
“我是德拉奥略·威尔莱斯·普罗西撒,是王国唯一的统治者,初代勇者的血亲,是曾经碾压这片大地的征服者,也是唯一的国王。
我是贵族,是高高在上面对你们的人,睁开你们的眼吧,贱民们,了然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要把国王的头砍下了。
我是龙炎的寄托者,是曾经蒙龙神恩惠者,是手握圣剑之一族……精灵、亚人、人类,都当是我的臣民,你们当按照我的意志去做!”
有人对这样显摆自己的国王啐了一口唾沫。
“那不就代表,那些事都是你主使的吗?白痴。”
“……贱民。”
在他低声驳斥的时候,身着白衣的安吉拉,面色淡漠地走到了狼狈不堪的国王面前。
她是来宣布他的命运的:
“你将被审判与处刑,到那个时候,无论是精灵、亚人、还是人类,都会聚在一起,我们会站在一起商讨一个未来,而这个未来之中……
不需要国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