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分。
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幽冷的月光如同冰泉，均匀地撒在古老的宫殿群上，就如同过去数十年那样一般。
宫殿外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堆又一堆的金属器物，它们都摆放在一个个用砖石铺就的方格内，或是刺入地面，将雪亮的断刃直指天空，或是相互扭曲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条条正在挣扎的蛇。
“彼其娘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阴间？墓地吗？”
宁远走在广场上，警惕地拿出了横刀。
她看着面前的宫殿，微微皱眉。虽然殿门上的牌匾已经支离破碎，再也认不出字迹，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对这儿很熟悉。
到底是哪儿呢…
她费劲地爬上广场上的一座高台，举目四望。
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片彻底死去的废墟。
没有虫鸣，没有草声，更没有一丝短时间内人类活动的痕迹。
红外线视野下，这片区域的任何地方几乎都是同一个温度，换言之，宁远目前没有发现一切宏观温血生物。
下意识地跺了跺脚，宁远跳下高台，朝着宫殿内走去，试图继续深入调查这片区域，突然，她看到宫殿的大门“只因”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名有着一头粉灰色头发的女子缓缓走出，她裹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衣袍，周神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眼神空洞，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开来，恍如一头在月夜里游荡在墓地里的孤魂野鬼，她的怀里则是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旗杆，旗杆末端是一面已经被扯碎的军旗，隐约还可以看出一个十字架的图案，如同一枚不屈的墓志铭。
“找她问问情况吧…”
宁远扫了女子一眼，摇了摇头。
此女是一名半死不死的舰娘，心智魔方已经处于停摆边缘，舰装已经损毁殆尽，隔着老远宁远都能嗅到她身上那股如同浸泡在海洋中两百年半的铜块一般的腐朽气息。
她走到女子面前，朝着她挥了挥手，开口问道。
“你好，请问…”
察觉到有别的生命体靠近，女子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她抬起头来，盯着宁远的眼睛。
这一下，宁远如同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怪物，她慌忙后退几步，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我…不可能！”
宁远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刚在梦中看到的一幕幕此刻正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她头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她拼命想要将这一切忘掉，然而那个“自己”凄凉的模样却始终在烙印她脑海内，挥之不去。
从梦中那个“自己”在最后一刻癫狂地笑了起来，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笑道：
“嘻嘻，死啦，死啦，全死啦…”
这是她的未来？
“姐姐，我来啦！”
就在这时，写凤抱着枕头推门而入，一个翻身躺在宁远身边，打算了宁远的思绪。
“姐？怎么了？还在想那个叛徒的事儿？”
看着宁远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写凤疑惑道。
看着妹妹水灵灵的大眼睛，宁远溺宠地揉了揉她的头，还是不打算把自己的梦境分享给她。
毕竟这只是个梦罢了。
“没事…那个叛徒…”
先前打扫战场时，最开始被宁远秒掉的那个家伙居然穿着一身东洲军军装，根据他随身携带的证件，宁远惊怒交加地发现：这家伙就是自己东征最开始时招的那一批兵中的一员，是货真价实的东洲元从！
那帮“邪教成员”被宁远砍得就剩一个盾兵，这盾兵又是个硬骨头，无论锦衣卫如何严刑拷打都咬紧牙关，大嚷什么“神的使者永远不会屈服”“神的使者拥抱圣眷”“信我神得永生”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完全不能得出任何可靠的消息，这样一来，宁远没法确认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也弄不明白“亚特兰蒂斯”究竟是个什么组织，更不知道那个东洲军为什么会和这帮家伙混在一起。
“罢了，这个叛徒…他的家人都不知情吧？”
宁远问道，她对于自己人一向轻拿轻放，除非那个人真的“与本宫结怨”，彻底惹恼了她。
写凤摇了摇头。
“他的家里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和两岁大的孩子，妻子断了条腿，全家都靠他的军饷过活，这些人一直都住在旧金山城里，已经一年没有和他见面了，也没有出过城，可以确定他们无辜。”
“那就…认定他为‘战死’吧，左右找不出他背叛的动机…”
宁远揉了揉写凤的头，轻声说道：“你先睡吧，晚上我自己下去审。”
她跳下床，推开房门朝外走去。
北美的月亮和梦里的月光并没有什么不同，皎洁，清冷而又柔和，走在月光下，宁远的脑子里，“亚特兰蒂斯”、“团灭”、“塞壬”、“神”这些个词句犹如海面上漂浮着的木箱，在一个漩涡之中不断地回旋碰撞着，直到彻底破碎，变成聚集在一块儿的细小碎片…她总觉得这些词之间有什么联系，但那些灵光却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待宁远想要拿起相机记录时已经了然无迹。越想越乱，越想越烦，宁远摇了摇头，推开了眼前的木质门板。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抵达了关押“神使”的审讯室。
持盾者被东洲军用铁链死死地捆绑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渗透出血迹。倒不是锦衣卫严刑逼供，而是当初宁远见这家伙怪力惊人，怕他伤到自己的舰娘，就用枪杆狠狠地把他敲到重伤，直到对方倒地不起，再无一丝神异之处。
此刻再次看到宁远，神使的眼中居然闪现出一丝惧怕，他没有想到，东洲的统治者居然是舰娘——这一塞壬的潜在助手。遇到舰娘，这些神使先前用来对付人类的手段几乎全部抓瞎，唯一有用的雷电法杖也在宁远的攻击下毫无用武之地，可以说，在宁远开头秒掉预言家开始，这些神使的失败就已经是时间问题。
宁远不是来虐待他的，她直接询问起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你们的神…真的存在吗？”
听到这个问题，俘虏登时精神一振，仿佛身上的伤全都痊愈了似的，他目光闪闪，面色红润，虔诚地念道：
“吾主强大，无可言名，全知全能，衪永恒长存，时间毫无意义。而人类愚妄无知，宛如迷途的羔羊，祂的降生就是为了令人类洗清种种愚昧，到达那天国的彼岸…”
宁远听得昏昏欲睡，这充满中二病气息的传教词完全不能推断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用了一堆形容词，甚至还没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句话有张力。
“停停停，说说吧，你又是什么人？”
被打算的神使似乎有些不满，但当宁远提起他的身份时，他又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自豪。
“我等乃是神的使者，又名牧羊人，专门引导凡俗之羔羊升入天境，协助祂共击塞壬…”
太抽象了，宁远这刚刚满负荷运转过的CPU根本不能理解。
“不懂，能不能举个例子？”
“举例？果然，舰娘和凡俗之人一样愚昧无知…”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宁远握紧了拳头，决定等审完立马请他吃笋炒肉。
“呵呵，自然也不能理解那十二万难民之凄苦…”
宁远的心中“咯哒”一下，握紧的拳头突然松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怒火，淡淡地问道：
“那些难民…是你们放进来的？”
“当然，那么人多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为何不去解救他们？因此我们度化了无知的士兵，引他们入境…”
“药不够，粮不足，我救不了他们。”
宁远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来到这片土地，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来…”
神使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宁远在刀柄上移动了好几次的左手。
“那些难民不是我的国民，救他们是阿兹特克的义务。”
“不不不，你还是和羔羊一般迷惘无知，你们和阿兹特克没有什么区别，都需要神的恩典和启蒙，难民出现在这里，那就是神的考验，你要去接受而不是将他们如同皮球一般踢开…”
宁远强压怒火：“那‘神’可说过该怎样救他们？”
“神不需要关注这些小事，这归我等神使负责。”
神使摇了摇头，轻笑道。
“那你知道怎么救吗？”
“知道，那就是把他们交给你。”
“然后呢？”
“然后？那就是你的事了。”
“？”
宁远站了起来。
“你知道吗，在我的故乡，你这种家伙有一个雅称。”
“是什么？”
“圣母*！”
宁远拍了拍手，接着，门外就走来了数名锦衣卫。
“砍下他的脑袋，我要看看他的神究竟能不能保住他！”
此刻，宁远已经大致理解了这“亚特兰蒂斯的使者”是群什么玩意儿。
自我标榜正义，却干着最卑鄙无耻的事情，最后还把锅甩给别人。
你们就是在世阿妹莉卡？
锦衣卫们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宁远的命令，她们将十字架放平，搬来一座铡刀，不分由说就压下了神使的脑袋。看着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出好远，宁远低声说道。
“看来，你的神…也救不了你啊…”
亚特兰蒂斯打塞壬需要支援，也就是说它大概率不是塞壬的对手，如果这个塞壬就是自己熟悉的塞壬…
那就好玩了。
宁远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点了点头，她知道，无处不在的海妖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接着，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信息。
“对抗亚特兰蒂斯时，我们将会协助你。”
很好，共同的敌人么？
宁远不可能会协助亚特兰蒂斯对抗塞壬的，打个比方，倘若有两个人有矛盾，一个人你比较熟悉，她帮助过你，而另一个人和你不熟且刚刚还想拆你的家。
你帮谁？
你有可能让我团灭，那我就拉着你的敌人把你往死里打，总之，消除一切可能的威胁。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塞壬？
宁远可是清楚地记得，宫殿前的那座坟场中，可是有不少塞壬的躯体的。
无声的协议就这样达成了。
在太平洋深处，一艘上千米长的巨大战舰正悬浮在海面上，战舰内部，七个胶囊容器同时开启，接着七个大胡子从中钻出。
“我说过，我们不会死…”
持盾者向东望去，似乎看到了正在东洲的焚尸炉中燃烧着的自己的上一个容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