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张自成被暗算的当天,北明指挥部内,一场针对张自成的批判正刚刚落幕。
在林元抚的计划里,大南刚刚打完数场大战,其所吞并的占婆、高棉、澜沧等部尚未消化,而这些地方的居民向来心向东煌,只要北明宣传工作做得好,明军就能在高棉等地轻松获得当地人的支持,加快对交趾叛逆的剿灭速度。
然而,张自成所部焚毁顺化,烧死大南军民不下二十万,直接使得林元抚迅速肢解大南的谋划破产。
顺化城被烧毁,大南政权趁机宣传明军的残暴,其境内的民众害怕明军屠城,纷纷逃亡山林,配合大南官方的坚壁清野行动,以至于南边的沐博所部进入大南境内月余,居然连向导都没能招募到几个。
而大南境内雨林密布,没有向导,明军的推进速度和掉进泥潭里的乌龟有得一拼,看目前形势,恐怕没个七八年根本搞不定龟缩密林的大南政权。
众将纷纷向宁远诉说行军之难,林元抚亦是气急败坏地上书弹劾张自成,宁远本身更是不希望被一个小小的大南拖上好几年的时间,因此下令革除张自成的兵权,再由中央另行指派将领接手吕宋军。
命令还没有签发,前线便传来张自成兵败身死,其残余部众千余被困义安的坏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远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吕宋军兵力过万,而跟在贼酋身边的叛军顶多两万,就他们那野战水平,怎么可能拿得下吕宋的府兵?”
在宁远控制极东洲之前,吕宋军就是她手下的主力军团之一,虽然在之后被宁远调走大批骨干,但它依旧是北明进攻能力最强的部队之一,现在战报上说这支部队在平原上被数量不比它多多少的大南军干掉快九成兵员,宁远不禁有些怀疑起了战报的真实性。
“指挥官,战报上说张自成身先士卒,亲自去行动里探查情报,但敌军已经将行宫变成了火药桶,所以…”
一旁的镇海一边看战报一边解释道。
“你觉得我会信这个蹩脚的理由吗?”宁远气呼呼地翻出了张自成的档案,“张自成是我拿下兰芳那会儿应征入伍的,从军十余年,前后经历大小三十余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看呐,他多半是被行宫里的财宝美人之类的迷了眼,以至于粗心大意,丧师辱国!”
“事情没下定论,未可轻易裁断。”
镇海摇了摇头,“指挥官,看现在的局势,我们不能直接对张自成定罪。看战报,张自成毕竟是为了部下而战死,所以我们必须先嘉奖他的功劳,激励士气,之后再做量刑考量。”
“那好吧,毕竟,死者为大嘛!”
宁远心中大恼,这张自成先是逼得大南境内的所有人站在北明的对立面,又坑没了八九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百战强兵,最可恨的是自己居然还不能立刻定他的罪…
好憋屈,必须马上找到一个出气筒出出气。
想到这里,宁远不由得记恨上了那个将张自成变成“死者为大”的可恶贼酋。
“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她看向镇海:“我军能够保证士气,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赏罚分明,而现在,张自成罪大过功却没有受到处罚,而沐简、顾栐功大于过却被革去军职,赏罚不明,如何服众?”
镇海知道宁远心里所想,“指挥官,这两人行事狠毒,要是重新启用他们,岂不是鼓励其他将领全和他们一样行绝户计吗?”
宁远摇了摇头,“绝户计的主谋是顾栐,沐简只是个执行者,更何况,他们那绝户计不是根本没有实行嘛!所以这次把顾栐辽东做文官,而沐简还是来南洋统领吕宋军吧!”
“那好,就听指挥官的。”
就这样,在辽东的后勤部干了快半年的沐简被重新启用,以歼灭漠北叛军主力的功劳就任吕宋大都督兼布政使,领兵二万支援张自成残部,同时令他负责战死士兵的抚恤工作。
沐简没有想到,自己在辽东那儿喝了五六个月的西北风,本来以为就要坐一辈子冷板凳却被忽然启用,一时心中大喜,他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叶康,前往辽东最大的酒楼痛饮一番,尽欢而散。
当晚,叶康大醉而返,酒气熏天,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要呼呼大睡,其妻抱怨道:“一家之主,一军之将,整天醉酒,成何体统?”
叶康大着舌头,解释道:“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我最好的兄弟做了大官,去…去吕宋当方伯(明清时对一省最高长官布政使的称呼),我这是为…为他高兴啊…”
其妻默然无语,她退下之后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唉,沐家那人都已经做到方伯的位置了,可我们家老爷,混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千夫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争气些…”
丫鬟退下后,暗中找到府外的一名乞丐,将一个小纸条塞进对方的破衣中,乞丐如获至宝,他溜进一处树林,找到一处小土包,刨出一部对讲机,在数次调试之后发送了自己知道的全部情报。
南洋的一处普普通通的海滨渔村里,微风不动,数名渔夫打扮的中年人拨弄着刚刚从渔船上取下的渔网,小心翼翼地取下其上的一条鲛鱼。
“主公最看重她的军队,只要敢对府兵动手,那随之而来的处罚最轻也是夷灭三族。”
一名中年人拿出刀具,他看着正在地面上挣扎的鲛鱼,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沐博老贼稳如老狗,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抓不住他的把柄,但他家其他人可就不一定喽!”
另一名中年人一脚蹬在鲛鱼头上,他看了看网中的鱼虾,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沐简暴躁狠厉而又重情重义,他来吕宋,必定不能忍受抚恤兵员这种繁琐的工作,所以,他一定会带上叶康做搭档帮他打理政务,而叶康嗜酒如命,怠于任事,必定会让他的部下帮助核对抚恤名册,届时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一名正在收网的中年人有些忧虑:
“可现在,沐、叶两家深得主公信任,家族繁盛,如日中天,其家族子弟遍布整个南洋的军政各界,掌控的军民不下五百万,就拿下这两只小虾米,怎么可能动摇这两个庞然大物?”
“哦,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正在切割鲛鱼的中年人似笑非笑。
“我明白了。”
已经将网拉到岸上的中年人恍然大悟,但面容更加忧虑起来:“五百万军民,他们会不会有胆子和主公叫板,那要是真打起来,我们岂不是会被殃及池鱼?”
“不会的!”
已经将鲛鱼的脑袋切割下来的中年人指了指一边洒了一地的鱼虾:“它们可曾会为这条鲛鱼出头?”
“不过嘛…”
说到这里,捧着鲛鱼头的中年人忽然笑了笑,“我们得让主公相信,这条‘鲛鱼’就是只剩下一个脑袋,也能让身后的那些‘鱼虾’义无反顾地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