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宫里走出，嘉隆扶着宫外的栏杆，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阮武轻叹一声，跟上了嘉隆的步伐。
“陛下，现在的局势很危险，倘若北朝贼兵施恩于贱民，则他们必将背叛朝廷，所以我们没得选。”
嘉隆回头看向阮武，又看了看不列颠使者离开的方向，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阮武离开后，嘉隆再一次接见了不列颠使者，郑重地取出一方古色古香的木匣，拿出大南帝国的玉玺。
不列颠使者会心一笑，取出四份已经不列颠国王、普鲁士国王以及露西亚皇帝签过字的条约。
嘉隆拿起一份条约，再一次阅读条约的内容，随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玉玺。
“即日起，大不列颠、普鲁士、露西亚、大南四国成立‘四国协约组织’，同患难，共进退！”
嘉隆皇帝的声明被载入电波，翻越重洋，最终在全蓝星的公共频道里炸响。
次日一早，阮武带着自己的亲兵抵达交州，张贴告示，见者无不乍舌。只见告示的内容大致为：
“…
北人无道，毁我家园，戮我子民，天下之人当齐心同德，共破吴（大南以南越自居，以‘吴’指代‘明’）贼！
然而我等南人与北人容貌相类，口音相似，易于混淆。为区分于北人，我大南之民当别立一族，以图雄立于皇天之下！
…”
按照大南官方的说法，交州地区的民众，只要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光荣的“大南帝国人”，就必须加入一个新的民族——“泾族”，以示和北方的入侵者对抗到底的决心。
和另一个时空类似，大南统治者终究决定，将交州地区的多个族群糅合成一个新的主体民族，以此取得足够的国家凝聚力来对抗强敌。
只不过，与另一个时空不太一样，本时空的交州人却不怎么配合。
交州之人在文化组层次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东煌人，他们对东煌文化的特性清楚得很。倘若他们保持自己原本的族群，那待大明天兵杀到，他们换了户口簿后照样可以当一般公民，可要是加入了这个劳什子“泾族”…
很遗憾，在天朝的威严被打到泥地里之前，这种行为就相当于把自己开除了文明社会。
东煌的那些传统诸侯将视他们为背叛祖宗的贼子，化外的蛮夷，而对宁远来说，她本身不会歧视“泾族”这个族群的身份，但在这两国交战的关头，交州人突然响应嘉隆的号召，宣布变更族裔，这岂不是公然宣布支持大南政府，和她对着干吗？
综上所述，要是在这时候做了“泾族”人，最好的结局都是变成北明治下的「二等公民」，与交州人平日里鄙视无比的南洋土蛮和东洋贼寇为伍，共同构成北明工厂里的合法奴隶…
嘉隆号令一出，交州的大族族长们便聚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我等祖上为了逃避剃发令而流落交州，没想到今天却又得被昏君逼着背弃祖训！”
“可是…刀子握在他们手里，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一名老者叹道。嘉隆皇帝为了确保自己计划的实施，已经派出了大量军队，而这些大族本也有私兵，可先前北明南下时他们站错了队，将兵马派到前线支援阮武，以至于族中私兵大半都埋在了高平。
“不行，我们不能示弱，我们要奋起反抗！”
一名须发皆白的族长发狠道：“现在可是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我看天朝大军势如破竹，那西山贼子（嘉隆发迹前为西山军军主）迟早灰飞烟灭，要是从了他，我们就是叛逆，九族难保！
不如趁着我们手头还有钱粮，尽快犒赏那些佃户家奴，让他们每个人都检测指挥官姿质，尽可能多地建造舰娘，这样的话我们兴许可以坚持到天朝大军赶到！”
众族长此时方寸大乱，无不听令。提议起兵者又道：“现在你们都同意了，可要是等出了这间屋子，大家都想着别人出钱，那岂不是于事无补？这样吧，我们咬破手指，用这里的丝绸作下血书，以此立下盟誓，如有背叛，不得好死！”
众族唯唯听命。
待众人散去，这提议者将血书揣在怀里，径直进了交州衙门，口称有人谋反。众卫兵立刻将此人拿下，并禀报阮武。
阮武来到衙门，提议者大声喊冤道：“阮大人，草民出首，城中大族密谋降贼！”
“有何证据？”
阮武目光如箭，刺得提议者睁不开眼。提议者弯下腰取出怀里的血书，想着阮武谄媚一笑，一张老脸如同菊花般绽放开来：“大人，逆贼可都在这里了。”
阮武冷冷地瞥了提议者一眼，一把夺过血书，看了又看，忽然咧嘴一笑。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提议者那如老鼠般精光闪闪的小眼睛：
“你是个大功臣，大南帝国重重有赏！”
提议者兴喜若狂，正要跪拜，居然感到胸口一痛。他低下头，看着那把已经贯穿自己胸口的长剑，又艰难地将头抬起，与阮武四目相对，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武掂了掂手里的血书，一脚将已经断了气的背叛者踢倒，大笑道：“这老家伙不老实啊，明明还有那么多家打算背叛我大南，他居然才写了这几个人…”
他举起宝剑，大踏步走出衙门，召集军队，将血书在他们眼前晃过一晃，寒声道：
“我没有想到，大敌当前，交州城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吃里扒外，哼，难道他们以为，我大南就没有人拿得动刀剑吗？对付这等背主求荣之徒，你们说，该怎么办？”
“杀！杀！杀！”
众大南军士兵群情激奋，在他们看来，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而后方的贼人却想背主求荣，这等贼党，实在是对不起大南国的厚恩。
很好，众心可用。
阮武看着街上那些被大军惊动的富户，一抹凶光从他的眼底升腾而起。
时间紧迫，要让交州人彻底接纳新身份，就必须得像北方的大清一样杀一儆百。
最好，好要让顺从者的手上沾满抗议者的血，自绝后路。
震天的杀声吹动了交州城上空如血液般殷红的晚霞。
又是一年九月八，北明征南大军翻越高平防线，正式进入一马平川的交州平原。
“此地土壤丰美，气候湿热，稻米可以一年三熟，要是我们控制了交州，那就不需要大老远地从极东洲运粮食了！”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水田，翔鹤感叹道。作为东煌的“周公”，宁远需要尽可能地确保东煌本土的粮食储量以减轻饥荒的危害，而现在，北明的主要耕地都集中在蓝星另一面的极东洲，交州这个产粮大州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林元抚、冯钰等将佐则跟随在翔鹤之后，他们看着眼前的稻田，目光激动不已。
林元抚思量着需要多少田地才能安置好他从北方招募的百万流民，而冯钰则是别有心思：“桂地偏僻，民众多居于山中，贫困潦倒，若得此地，或可裕及乡人…”
时陆不清楚这两人所想，他只是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那只有一丝轮廓的交州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多年征战所赋予时陆的第六感让他看到，交州城上空，那由无数鬼魂所汇聚而成的死气正扶摇而上。
他快步走到翔鹤身侧，抱拳道：“翔鹤大人，末将心神不宁，想要亲自去前方探路！”
“那好，你要带多少人？”翔鹤看了一眼这支部队的花名册，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二十名甲兵！”
“给你！”翔鹤将兵符掷出，时陆接过兵符，领命而退，使用兵符调动了一队翔鹤已经指定的士兵。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翔鹤居然交给了他二十名淮西籍的禁卫军。
“这…”
这一瞬间，时陆脑海中惊雷炸响，他且惊且忧地向着中军的方向望去，却见翔鹤正在闭目养神，看也不看他一眼。
“或许是个巧合。”
时陆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大踏步朝着交州城的方向走去。
待时陆的身影从地平线上消失，翔鹤再一次拿出这本由劳模净化者印刷的花名册，翻到了时陆的个人资料一页，目光锁定了页尾的那行细若蚊足的标注。
“时陆，生于八月初八，好食豚圆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