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
辽山，羊角屯。
举目四望，渠枯田荒，屋倒房颓，混杂着冰碴子的泥浆敲打着腐败的横梁，凛冽的朔风在山间哀嚎阵阵，很显然，这处往昔的晋中枢纽如今近乎沦为鬼域，再也不复往昔生机勃勃之象。
“我不背这口锅。”
宁远有些纳闷，她看向定远，“自清廷瓦解以来，晋地已经维持了至少三年的和平，而我军此前与联邦军对抗，交战地点多位于千里之外的淮南和北直隶，这羊角乡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本地的土匪干的吗？”
定远摇了摇头，她苦笑道：“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在去年，联邦初兼，听说上边为了给我们发双倍军饷而向晋中北的平民加倍收税。”
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定远过多解释。
在稳定政权之后，联邦对平民的压榨力度大抵与清廷相等，即通过调整赋税使得平民的年度收入结余恰好倒欠三两白银，这种手段下，那些有建造舰娘天赋的平民永远养不活自己的舰娘，留下舰娘只会全家一起饿死，只能将舰娘卖给官府，充当填线所用的炮灰，因此，联邦军中那些拥有指挥官的精锐只能出自土豪乡绅之家。
哦，这么说不对，先进而自由的联邦可不是灭绝人性的大清，它已经在废奴法案中明确禁止了舰娘贸易，舰娘可是有自己的人格的，将舰娘当做商品一样随便买卖，这种事情“不孝不悌”，一点儿也不道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联邦的平民一定是自愿把舰娘无偿捐赠给政府的，一个铜板都不拿。
“在前清时，这个村子还可以坚持下去，可到了联邦手里，一套新法律加上双倍税逼得这里人死田荒，而制定法案的那个大聪明则是千古流芳，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镇远在一旁拍手阴阳道。
“哼，那也只有打赢这场战争的一方才有资格千古流芳。”
宁远指了指羊角屯下的荒地，向身后的明军队伍下令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修整，明天一早接着赶路！”
此刻的羊角屯阴风阵阵，树折草衰，伫立村口，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这哭声飘忽不定，时近时远，一众昭义军心惊胆颤，她们面面相觑，一个也不敢率先踏入这座村落。
“怕什么？世上本没有鬼！我们只是借住这座村子，你们不敢进来，难道是自己曾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吗？”
见众昭义军畏畏缩缩，宁远恨铁不成钢地走入队伍，拎起一名连长便往村里走，其余士兵不愿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走入了村内，依照宁远的命令安营扎寨。
入夜，风声渐息，田间地头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之声。根据这些野狼的喊叫声，宁远推测，这大概是一支规模较小的狼群，其首领发现了荒村的人迹，想要过来碰碰运气，因此朝天长嚎，招引同伴。
这给宁远枯燥的歇息时刻增添了些许趣味，她倚靠着栏杆，打开雷达侦查狼群的规模，倘若来的狼足够多，她也不介意为它们打赏几只刚刚从屋子里抓到的老鼠。
只不过，一声惨叫打断了宁远的遐想。
“谁把我的‘小可爱’打了？”
宁远“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抱起横刀，缓缓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朝着狼嚎的方向走去。
在最边缘的农田田埂上，宁远发现了三处血迹。
“三头狼？”
宁远蹲下身，很快就找到了血迹旁那细微的足迹，她弓着腰，借着一人多高的枯木丛隐蔽身形，顺着这道足迹追踪凶手，她穿过枯败的树丛，走进已经干涸的水渠，最终在一块已经风化一半的巨石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一只女鬼，一个身穿破旧白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披散，正使用割稻谷的镰刀从一匹骨瘦如柴的野狼身上撕扯血肉的“女鬼”，她取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麻袋，将野狼的血肉一块一块地装进去，一双暗淡无神的金色瞳孔泛起了些许血色的光泽，嘴角也挂上了一缕放松微笑。
宁远调出图鉴，反复对比，确认了这只“女鬼”的身份。
“这只海天混得好惨…”
看到这名海天，宁远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初土澳那群矿工的惨样，不，这只海天比矿工们更惨，毕竟矿工们好歹还能有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长期缺乏物资的舰娘会极度渴求金属和能量，而在这已经被人为去聚居化的山区，舰娘唯一有效的金属与能量来源，很可能就只有野狼等四足兽——当然，倘若能过得了道德上那道坎，其他舰娘同伴也可以是优质的食粮。
宁远正思索着怎么上去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动，她朝着侧面一偏，躲过一支箭矢，顺手一抓，将箭捉住，回过身往着箭飞来的方向使动一掷，只听得不远处的草垛里金声铁鸣，某物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海圻——”
海天惊呼一声，提着镰刀便朝着宁远扑来，被宁远抓起一截枯枝，一棍扫倒，跌入齐腰深的枯草丛中，半晌挣扎不起来。
村中的明军听到动静，急忙冲了过来，定远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正凝视着三头被支解了的死狼的宁远，开口问道：“主公，你这是…”
“我在抓鬼。”
宁远拨开草丛，露出了里边那名两眼无神，一脸绝望的海天。
而队伍后边的罗恩也从草甸后翻出了被箭杆砸晕的海圻。罗恩将海圻拖了过来，和海天摆在一处，海天见到海圻，眼中微微有了光泽，她连忙翻过身，伸出手指试探着海圻的鼻息。
“她死不了。”
宁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居然连臭烘烘的野狼都下得了口，你们到底饿了多久？”
海天没有回答，她冷冷地瞪着宁远，从她那双不带一丝感**彩的眼神中，宁远仿佛读出了这么一句话。
“狗官，你还好意思问？”
这可让宁远有些委屈了。她指了指自己队伍里的那面三辰旗，“看好了，这是我的旗帜，它代表天子的威严，联邦会用这面旗？”
“你们是明军？”
“不然呢？”
海天怔怔地看着旗上三辰，忽然，她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就是你们，给我们加了十多倍的税？”
“打住，我连晋地都控不住，怎么会收得你们的税？”
宁远看出了其中缘由，大呼委屈。“大明联邦”和“北明帝国”都是以“大明”自称，而除大清之外的东煌势力又通用一面日月旗，很显然，这海天是把大明联邦或者东煌联邦和北明混为一谈，将黑锅扣到了宁远头上。
听到宁远解释，海天定了定神，确认了宁远的旗舰身份，又是一愣：“你们是宁逆？”
“逆你个头啊！”
宁远险些被这由于饮养不良而心智魔方受损的愣头青弄到破功，她指着自己的铭牌，“看好了，我是永昌精神的继承者，顺承天意，损有余而补不足，向你们横征暴敛的联邦才是逆天而行的那个！”
海天低下头，弱弱地问道：“那旗舰该怎么称呼，是宁贼还是燕逆？”
就在宁远即将破防之际，先前被一箭杆砸晕的海圻忽然睁开了眼，她慌忙爬起，捂住海天的嘴，向宁远道歉：“主上莫怪，海天把剩下的罐头皮都给了我，自己吃多了树皮，心魔方一直不太正常，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怪她，要处罚的话就处罚我吧！”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宁远摇了摇头，她走上前，揉了揉海圻的呆毛，安抚她的情绪。
“你要把我们招进军队吗？”
海圻望着明军手中的包裹，闻到了食物的气息，肠胃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她看向宁远，面带希冀之色。
“让你去后边搬弹药箱，愿意吗？”
海圻长期缺乏营养，虚弱不堪，看起来并不能为接下来的激战提供有效的帮助，因此宁远只想让海圻去后勤部队，然而，这名不知在山区饿了多久的舰船却是使劲地摇了摇头。
“我要去做选锋！”
海圻的目光中燃烧着钢铁般的斗志。
“选锋？”
宁远眉头一挑，她指了指身后的明军，“你要做选锋，是因为选锋的福利好吧？可选锋是要上第一线直面敌军的枪炮的，即使是她们这些有兵装和盾牌的战士，在激烈的炮火中也是九死一生，而你连舰装都缺，上前线只是白白送了性命。”
“给我兵甲，我不比她们差！”
海圻倔强地回绝了宁远的好意，不待宁远再劝，她又说道：“主上，前些年清廷征兵，这里的人家养了不少舰船，而后边明…联邦想要强征，本地人不忍，便让我们逃进山中，莫要对抗官府，我们听了他们的话，进山躲避。
可等我们回到这里，却发现本地人家都已经荒芜，又寻不见物资，只得困居山野，坐以待毙，我们已经受够了这啃树皮吃黄土的日子了，主上您把我们全部带上，上战场挨一发炮弹死掉也比这痛快…”
“我明白了。”
宁远止住了海圻，她取出一瓶饮料，递给了海圻。
“带上你所有的同伴过来，进选锋营，要快，一天之内，来多少我收多少。”
海圻连连道谢，她抱着饮料瓶，朝着山中拼命奔去。
“她会不会是细作，去引敌军来袭？”
镇远问道。
宁远摇了摇头，她指着前方的平原：“你认为会有傻子跑到平原上来挑战我的铳法吗？”
“大概不会…”
…
海圻招诱散落在山间的舰娘，终日奔波，近乎休克，将一千四百多名小型舰船带到了宁远面前。这些“填线兵”在山中担惊受怕，吃不饱睡不暖，不少舰船已经接近中破状态，近乎衣不蔽体，可她们的眼中却都有些一样大多数昭义军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名为“希望”的火焰。
没有切实体会到联邦的好处，能够为她们提供最低限度补给的旗舰就是她们的救世主，在吃到一份简单的军粮时，不少选锋营士兵居然热泪盈眶，或许这就是她们从建造容器里走出以来所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道饭了——
即使，宁远已经多次向她们暗示，这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断头饭”。
众昭义军围观选锋，部分士兵嗤笑道：“她们这状态，上去难道不是给敌军送战功的吗？”众选锋闻言怒目而视，被罗恩拦住。
宁远听得此事，便将那些嘲笑过选锋的士兵挑出，扒下兵装和舰装，编作一队，兵力接近二千，又将选锋们召集起来。两支队伍一同走到荒田之上，而她们旁边就是被收缴的武器。
“你们打一场吧，不得下死手，赢了的，领装备。”
宁远在田埂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朝着田地上的士兵们下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