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电影文学研究社正式成立后的第三个活动日。
社员们团聚一堂，其乐融融，互相打着友好的招呼——像是“来得真早啊，直刘海贞子”或是“你也不迟，短发八九寺”还有“你吃药了没，没吃离我远点”之类。我把这些尽数归类为友好——因为至少这群人在按时出席，并且互相打招呼，总比刚见面时那种“谁先说话谁是凶手”的气氛融洽多了。
然后我们开始社团活动。
简略来说，那是符合我们各自利益的，对各方都有利的建设性社活。具体来说，我补完了落下的漫画；海棠用笔记本电脑写她的小说；奈奈调试新买的镜头，不时拉着妹妹试镜；南宫一如既往地发呆；学长用ipad看着《权力的游戏》。有一段时间，奈奈故意用手机摄像头对着海棠，看她的嘴角过多久会开始抽搐。不过情况没有失控，一切都很平和。
到了接近5点半，人心蠢动，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门被突然推开，笑容可掬的凌霄登场，身后还跟了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
我把凌霄拉到一边，我记得我当时小声说的是：“就算你已经暴露了对儿童的独特癖好，也没必要立马拐一个来向大家证明。”
凌霄当时的回答是：“这是我外甥女！”
我应该还多嘴贱了一句“这恐怕不能成为减轻量刑的理由。”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紧接着我心窝就挨了一拳。
这女人确实有着猎食动物的天份，随便一击都是直击要害。她随后对倒在地上短暂气绝了几秒的我说：“我前几天就是要你们帮她的忙。”
“什……什么帮忙？我的大脑无法理解和记忆诸如<帮忙>、<劳动>、<八小时工作制>、<加班>、<补习>……之类的词。”
“那就让你的身体去记住吧。”说完那句话，凌霄对我露出十分可怕，让我记忆犹新的笑容。
像是《时间机器》里的莫洛克人
她先是把她的小亲戚带到书柜旁坐下，学长对此表示了忧虑，应该跟他偷偷插进去的一些杂志有关，于是小女孩被拉到海棠旁边坐下。然后——
她应该是说了一段前情提要——虽然目前就是前情提要，但我不得不把这段前情提要的前情提要稍作复述，因为那毕竟是一切事情的开端……的开端。
9月13日，小女孩和她的父母——也就是凌霄和大哥的姐姐姐夫一起，去海滨度假村庆祝生日，同行的还有家里的宠物犬瑞瑞。他们于当日上午登陆景区的猴岛，同日下午，台风突然席卷整座城市，游客不得不紧急从岛上撤离，在一片慌乱中，刚满4岁、体重25公斤、身体健康，但从未身处野生环境的纯种杜宾犬瑞瑞与他们走失了。
“等下，他们家给一只杜宾起名瑞瑞？”学长摇着头，“我要是狗，我大概就自杀了。”
“这不是重点。”凌霄瞪了他一眼，“重点是——”
“不应该在台风天跑出去作死，”海棠冷淡地说，“警报前三天就发出了，园方和游客应该各负一半责任。”
“台风提早了一天登陆吧！”凌霄揉着头发恼火地嚷道，试图用眼神向海棠和学长示意两人中间泪盈盈的小女孩。两个人完全没反应，一个看回ipad，一个继续敲着键盘。
“……重点是！小雨最心爱的宠物狗走失了。它现在应该还在岛上，生死未卜，考虑到台风后受惊吓的猴群开始到处暴乱，它的处境更是危险。以及……虽然这是题外话，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小雨家原本有4只宠物狗，前三只都因为各种原因走失了。”
原本一脸无聊摆弄着DV的奈奈像兔子一样猛抬起头。
凌霄凝重的视线扫视活动桌，用沉重的语气缓缓问道：“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们家需要对自己的宠物稍微上点心。”学长嗤笑着耸肩——然后，那一边肩膀就被凌霄布满青筋的手抓住了。
发出咔嗒咔嗒，十分像门缝夹核桃的声音。
“这意味着瑞瑞是她家最后一只宠物狗了。”凌霄说完，似乎朝旁边的小妹打了个眼色，然后那个看起来很像1:1.2版美环花子的小女孩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还没见过哪个真实校园系作品的人物能像搞笑漫画里那样用眼睛哭出两道喷泉，其中一道还落在海棠键盘上。后者手忙脚乱地关上笔记本逃到我这边：“请直说吧，凌霄老师，带她来找我们有什么事。”
“哦，直截了当，很干脆，”凌霄微笑着对海棠点头，“你叫姬海棠是吧？你经常让我想起同龄时的自己呢。”
我对海棠微微摇头，然后对移来视线的凌霄连连点头。
南宫拍拍端坐着陷入晕阙的学长，给他喂了一粒速效救心丸。
“那么我也开门见山好了，来找你们的目的，是想请你们登岛协助进行瑞瑞的搜索活动。”
“我那天生理期。”海棠立即说。
“我也是。”南宫道。
“我双亲出车祸过世了。”醒过来的学长也立即说。
凌霄保持着石膏般的微笑，从齿缝间挤出阴森森的声音：“我还没说是哪天吧？”
“……”
“……”
“他们……还在抢救……”学长小声嘟囔着。
南宫插了一句：“为什么……要找我们这些普通学生？专业的搜救人员呢？”
“人手有限，他们在搜救一些更重要的目标，你们知道有个东南亚小国的王子也住在附近酒店吗？他的宠物蟋蟀弄丢了，现在整个度假村恨不得把底都翻过来呢。”
“……去杀光景区的鸡更靠谱一点。”
“而且也并非完全没有派人去搜索，实际上台风过去后园区就派人登岛了，但是岛上原来的猴群管理人在台风中受伤，老猴王也失势了，受到台风惊吓的猴群陷入无序与暴动状态，对登岛的工作人员展开……袭击。”
“袭击……”听到关键词的诺诺肩膀一抖，脸色开始逐渐发白。
“没错，”凌霄严肃地点头，“300多只陷入极端状态的南湾猕猴，训练精良、组织严密。以极具煽动性的新猴王为首，对内展开种族清洗，大肆攻击和驱逐同岛的眼镜猴；对外疯狂侵略扩张，占领了岛上几乎所有地域……”
“小凌……你是在有意识地隐喻纳粹德国吗？”
旁边的奈奈已经兴奋得和妹妹一起发抖了耶。
“一定要说的话，并非没有共同点，”凌霄毫不犹豫地火上浇油，“你以为人和猴子有那么大的区别？尤其是陷入群体恐慌和仇视状态时。更别提它们在岛上还有大量天然的攻击性武器。”
“武器？”
“一种叫魔鬼果的野生浆果，富含辣椒素、硫化物、蒜胺酸、苦味肽和多种维生素，溅出的红色浆液与皮肤接触后会产生强烈的灼烧、刺痛感，挥发刺激性气体与少量麻醉物质，吸入过多后能让人陷入沉睡。”
“听起来像是一种为了以荒诞恶搞的方式模拟子弹击中人体的效果而瞎掰出来的水果。”
“是浆果。”凌霄严肃地纠正。
“而且也别说你们是什么普通学生，”她继续道，“我找你们当然有自己的选拔标准在。”
她用手指一一扫过活动桌周围的人。
“五届业余射击赛冠军。”手指指向海棠。
“资深生存游戏玩家。”指尖划过学长。
“医药专家。”南宫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前特殊基……”
凌霄突然噤声，把指向归国两姐妹的手挪开，划向我：“以及小峰你。”
“……如果你一定要搞出这么多的都合设定，至少给我也安排个什么厉害的头衔吧！”
“上尉，我觉得我们有义务参与这次的活动！”奈奈起身喊道，浑身闪耀着黑色的星星。
“咦？呃……啊？”
我好像立马就被安排了个头衔——还是军衔，但……为什么是上尉？
我看了看五个社员，海棠、学长、南宫都表示出明显的不合作意向，疑似某种癔症发作的奈奈看来是参加派的，至于诺诺应该会被姐姐逼迫着协同。这样一看的话，民意的倾向很明确——虽然我手握关键一票，但我很显然是拒绝派的。
凌霄把头转向我，目露凶光。
我知道她在催促我说服我的社员，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荒诞无稽的事？
……对了——我正被一个会拳击学生胸口的教师用母狮子般的眼神逼视着。
我想了想，问道：“小凌，虽说我不抱任何期待，但如果我们参与的话，报酬是什么？”
“自然是无私助人后所获得的满足感与灵魂升华。”
“换言之，白干。”我笑道，“小凌，你看，并非我不想帮你，就算我投同意票，结果最多也是3:3。”
我指了指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开溜的拒绝派三人，搬出民意大山，有恃无恐地也看着她。
凌霄轻轻“呵”了一声，闲庭信步地走到活动室门口，靠在门沿。
“要拒绝也行，我当然没权利强制你们去参加，不过我刚刚说的是学校能给你们的报酬，能至于小雨家，我听说她父母已经把赏金提高到了……6万。”
那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停止。
学长率先坐回座位：“我最喜欢杜宾犬了，我小时候就是被杜宾犬养大的。”
“嗯……看到这孩子，让我想起童年时丢了洋娃娃的自己。”海棠也坐下，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搐着，她应该是想摆出个怜爱的表情，因为她把手伸向了那个恸哭小女孩的头，在离之一米远的地方远远停下，做出安抚空气的动作。
“奖金是税后吗？”南宫问道——我对他的毫不扭捏作态竖起拇指，因为这也是我关心的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
六名被铜臭味所吸引的中学生，毅然接受上级命令。组建成一支特殊小队，在风暴肆虐后的茫茫海岛搜寻失踪的杜宾犬瑞瑞，将之平安送回家人身边。
那之后不久，小队跟随二次登岛的园区部队，正式踏上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死亡征途。园区给特别行动小队分发了制服以及武器——弹弓、辣椒水喷雾以及玩具枪。并制定基本的作战计划——由园区登录部队进行火力掩护，撕开海滩上的防线，让特别小队能够深入海岛腹地，展开救援搜索。
直至那时，我仍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轻松简单、甚至带点玩笑性质的闹剧之旅——毕竟对手只是猴子，双方的实力对比非常明显。类似于某种程度上颠倒过来的《决战猩球》，或者说……嗯，正常的人与猴子的力量比。
一切的转折，恐怕是从奈奈兴奋低喃着的一句话开始。
“《拯救小狗瑞瑞》，没错……肯定是这样，嘿嘿、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