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杜松子树下

作者:寒月卿 更新时间:2024/4/13 6:43:10 字数:5372

繁盛的枝叶遮挡了阳光,门打开的刹那,忽然有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紧接着是一阵短促的头晕目眩,我分开脚站稳,扶着皱眉的额头,贝拉随时准备解开镰刀的缠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极少如这般深刻体会到魔力对身心的负影响。

玛莲躲在贝拉身后,一向活跃的佩尔也变得安静下来,紧紧攥着我的手,我轻轻咬了下舌尖,传递的疼痛感令我感官清晰多了,门前的瘦高男人戴了条显眼的金项链,将我们扫视一遍后,挂起副僵硬的笑脸,就像是泥土捏塑出的表情,

“几位小姐,是不是我的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摇了摇头,提起裙边,微微屈膝回以微笑,拿出准备好的说辞,

“玛莲小姐得了一种特殊的传染病,我家医生正在为她进行治疗,目前她的身体略有好转,便想回家看看,为她的不辞而别道歉。”

玛莲往前挪了两步,低头弯腰道歉,假装咳嗽了两声,又用手绢遮住嘴退回玛莲身后,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的父亲。

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将我们招待进客厅落座,相互介绍后,询问需要多少钱,约莫以为我们此行来是为了讨要诊疗费用,我报出的金额与此次来回路费相差无几,抵平了这次调查的花销,男人松了口气,又询问起玛莲的身体状况,我胡掐了些医书上的病理术词,表示玛莲的病症不会危及生命,但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目前还要持续治疗。

正说着呢,一个少年从侧屋端了盘水果出来,鲜红欲滴的苹果像是血池里染出的,我突然愣住,男人随即介绍起少年,他的儿子,罗兰。

令我感到震惊的是,罗兰,与昨夜在小教堂外出现的少年一模一样,我是否可以理解为,眼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在警告我们离开?

贝拉轻轻把手搭到我的腿上,示意不要紧张,我脸色才恢复正常,夸赞罗兰有具健康的身体,少年微笑着答谢我,视线却瞥向低头不语的玛莲。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贝拉一本正经地问,

“罗兰,你身体不舒服吗?”

少年眼底闪过一瞬的惊异,又立即压了下去,继续微笑着回答,

“并没有,如你所见,修女,我很健康,为什么这样问?”

贝拉低头道歉,

“很抱歉,那可能是我的错觉,你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看起来就好像……你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身体,算了,你没事就好。”

罗兰讪讪笑着,退回侧屋去,他的父亲依旧用僵硬的表情和我说了许多村庄内的事情,但没有提起过什么唱歌的鸟儿,还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把生意做到子爵的领地去,我附和的称赞了几句,随即问起重要的事,

“先生,请容我冒昧问一句,因为还未曾向您的妻子问好,她在哪儿?”

男人突然浑身呆滞不动了,双目无神地盯着我,像是齿轮卡住导致无法运作的机械,我试探着再次重复问题,

“先生,您还好吗?您的妻子去哪了?”

男人仍是没有任何动静,房间内再次蔓延出那种令人恶心的魔力,玛莲开始低声啜泣,佩尔这个平时活跃的小精灵,此刻竟也浮现出忧伤的愁容,我则突然回忆起过去的丑陋,并因此伤心。

好像落入了一个漆黑的泥潭中,缓慢的,不断的,陷下去……被一点一滴吞噬,我不祈求谁来拉我一把,任由自己无止境的深陷下去。

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我,阻止了即将被淹没的我,我抬头看去,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呀,我的贝拉,挚爱的贝拉。

贝拉牵起我手的刹那,内心所有阴霾都消散无存,她不受影响,因为是圣职者吗?还是因为她有颗单纯坚强的心?无论如何,事实就是,她再次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救了出来。

清醒过来,第一个想法自然是快逃离这里,我冲贝拉使了个眼色,她抱起玛莲,我牵起佩尔的手。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今日就先告辞了。”

男人机械的转过头来,那副笑容就像面具一样不曾改变,他缓缓点头,抬起手挥动。

我们快步离去,走出数十步开外,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我贪婪汲取着新鲜的空气,似乎背后感受到何人的视线,我回头看去,罗兰站在杜松子树下,朝我慢慢挥手告别,浅笑着说了一句话,这么远的距离我当然听不见,但是模仿他嘴唇开合的幅度,我默念了他的言语,他说,

“晚上见,在这里,你一个人来。”

我鬓角流过一滴冷汗,心里涌现出各种骂人的粗鄙词汇,不过仍倔强的朝罗兰点了点头,一只乌鸦从我上方掠过。

回教堂的路上,我的心中,恐惧和兴奋各占一半,我肯定是疯了,居然会同意与罗兰单独见面,鬼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说不定一时兴起就会把我撕成碎片,可我竟如此激动,期待着黑夜尽快降临。

在客厅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从罗兰眼中,看到了与我相同的地方,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和我是同类,物以类聚,疯子之间也会相互吸引吗?噢不对,这样不好,我可没有说贝拉是疯子的意思。

回到教堂的房间里,趁两个女孩去更衣沐浴时,我和贝拉躺在床上,我没有对她隐瞒这件事,而是试图说服她,可想而知,贝拉听过之后,虽然没有直接斥责我的愚蠢,但看我的眼神里尽是埋怨,她担心我的安危,

“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抚摸着她美丽的脸庞,

“那可不行,难道你要把佩尔和玛莲留在这里吗?她们能保护好自己吗?她们会害怕的。”

“这……”

贝拉又纠结起来,我手指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她抓住我的手说,

“如果要在你和她们之间作选择,我会选择你,爱丽丝。”

我嗤笑几声,吻了下她的额头,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但是,我还是要请求你留下来保护佩尔和玛莲,谢谢你替我担心,我不会出事,向你保证,亲爱的贝拉小姐。”

“……那你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当然。”

吃过晚饭后,我们坐在床边倾听贝拉讲述了些宗教故事,一如既往的俗套,恶魔残害世间,诱骗人类心生罪孽,神明派下天使拯救人类,击败恶魔,人类通过忏悔得到神的原谅,消除自身的罪。

我摸着自己脸上曾经丑陋的部分,过去代表着我丑恶的罪孽,可不是通过忏悔消除的,神的慈爱不会垂怜予我,我也不会祈求神的原谅。

两个女孩睡着了,夜幕低垂,一轮新月悬于天空,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那颗杜松子树走去,罗兰站在那里,似乎等了许久。

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以防情况不妙时可以快速逃跑,我轻松的朝罗兰打招呼,

“嗨,晚上好。”

罗兰看我的脸色略带厌嫌,发出低沉混浊的声音,

“少套近乎,愚蠢的背叛者,你竟敢连荣誉的刻印也舍弃了!把钥匙给我!”

我疑惑的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罗兰解开上衣的几颗纽扣,展示出胸口一块无比丑陋的疤痕,树根交错般,扭曲骇人的纹路,虽然有些不同之处,但我对这种伤痕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不久前,它还爬在我的脸上。

罗兰伸出手,

“别装傻,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回到圣堂去,快把钥匙给我!米迦勒!”

我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米迦勒?那是谁?我指着自己问,

“是在和我说话吗?你可能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爱丽丝,爱丽丝·罗温。”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

噢↗喔↘,我好像惹罗兰生气了,他散发着奇怪的气息,白天那股魔力就是出自他身上,他向前走一步,我便后退一步,本以为他是和诺拉一样魔力中毒的孩子,看来这次猜错了。

不紧不慢地连退五步后,我无从知晓罗兰有什么手段,但看起来,他数次有过跃跃欲试的意思,不过,似乎又存在顾忌,没有贸然攻击,我就好像在和一头受伤的雄狮对视,如果表现得胆怯,背身逃跑,他会立即扑过来咬断我的喉咙。

他不屑冷哼了一声,笑容浮上脸,指着杜松子树下,

“好吧,我们确实不必在这里浪费力气争个你死我活,只要你给我开门,我就把底下的东西让给你,这样如何?”

我叹了口气,实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树底下有什么宝藏吗?这里空荡荡的,要我给他开什么门?圣堂是什么地方?我该如何回答他呢?

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答应,罗兰彻底泄了气,歇斯底里的恳求道,

“米迦勒!拜托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肮脏的世界快把我折磨疯了!连弗赛提也死了!下一次狩猎说不定就轮到我了!把门打开,好吗?”

他弓起身子,褪去上衣,有什么东西挤破腰脊凸显出来,展开来后,那是……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羽毛上还挂着丝丝缕缕的血液,他挥动翅膀,浮上半空,痛苦地说,

“看呐!我被折磨成这副惨样,所以,请你可怜可怜我,看在我们曾侍奉同一个主的份上,把门打开,让我回到圣堂,求你了,米迦勒,求你了……”

罗兰一边哭一边笑着,猩红的双眼紧盯着我,我被吓得不轻,可仍不敢表现出惧怕的情绪,我摇摇头,

“我无法打开门,并非我不同意,而是我无能为力。”

他失落的垂下眼,失声笑了一下,随即又抬起头,咆哮道,

“那请你死在这里吧!反正你也不会放我离开!我知道的,你来,就是准备吃了我!”

“我没有……”

话音未落,霎那间,他便张开羽翼朝我俯冲过来,来不及逃,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挡,却有一只乌鸦从我身后飞出,突然变得巨大,替我抗下了罗兰的攻击,紧接着乌鸦变化成一个人形,那个披斗篷的男人,被我打爆头的钢琴师,艾德恩·罗温。

艾德恩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罗兰说,

“拉斐尔,她说的是真话,她还没拿到钥匙。”

被称为拉斐尔的少年慌张往后飞开,恶狠狠的盯着艾德恩,

“你和她是一伙的吗?加百列,你也背叛了主!!”

“冷静,拉斐尔,我没有与她为伍,大家目前的处境都很糟糕,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想办法助她拿到钥匙,再一起回圣堂,这样如何?”

拉斐尔连连摇头,

“不,你在骗我,你也想吃了我!你堕落了!”

艾德恩苦笑了下,推了推眼镜,

“你说谁堕落了?是谁侵占别人的身体,还吞噬别人的灵魂,在我眼里,你才是堕落者,拉斐尔。”

“这孩子是自愿的!我帮他复仇了!他自愿将灵魂献给我!我没有错!可恨的加百列,我永远不会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拉斐尔挥动羽翼,极速向远方飞去,消失在无垠的夜空中,只留下一轮孤独的新月。

艾德恩拍了拍斗篷,转身面对我,我的脑子现在一团乱麻,被我视为仇人的艾德恩,刚才救了我?!并且,我清晰记得,生日那天,手中火铳把他的脑袋打了个稀烂,他的尸体应该随着燃烧的游轮一起沉入海底了才对!

我后退了几步问,

“你到底是谁?!”

他缓缓鞠躬致礼,

“我是艾德恩·罗温,很久以前的一位沙漠探险家,同时,我也是加百列,侍奉主的天使之一。”

“我知道,医生说起过,你是个混蛋,你杀了我父母,还想杀了我,我绝不会原谅你!”

艾德恩低头思索了一下,回答说,

“我不奢求原谅,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对于你父母的死,我很抱歉,爱丽丝,至于想杀你的原因,和拉斐尔一样,那时我认为,你身体里的灵魂,是天使长米迦勒。”

他没有敌意,可我也不敢放松警惕,艾德恩盘腿坐在草地上,朝我作出请的手势,

“我们坐下来聊聊怎么样?”

我摇头拒绝,没有靠近他,席地而坐,

“我在这里就好。”

我把李安嵐告诉我关于他的故事,全部倾吐出来,他听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解释说,他没有什么叫爱丽丝的妹妹,更不存在兄妹关系混乱这种荒唐事,那些大概是李安嵐临时编出来打发我的,不过也存在一点点的事实,就是,艾德恩的永生诅咒,确实是拜李安嵐所赐,不过,也多亏与加百列虚弱的灵魂共生,他才能活着走出那片沙漠。

他解释完后,我将一股脑的问题都抛出来,为什么我会被当成米迦勒?圣堂是哪里?门和钥匙又是什么?拉斐尔为何称我为背叛者?所谓的主,又是何人?

艾德恩张了张嘴又合拢,摇摇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等到知晓了事实的时候,你将不再是你,爱丽丝。”

我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艾德恩站起身,在斗篷上摸了摸,居然拔出根乌鸦的羽毛来,黑色的羽毛变成一把铁锹,他插在原地,转身离开,挥着手说,

“树底的果实成熟了,记得在黎明到来前吃掉,对了,我们交谈过这件事,不要让李安嵐知道,我向他承诺过,不与你相见,虽然丢脸,但我确实打不过他。”

走出几步后,眨眼间,艾德恩的身影消失不见,一只乌鸦飞走了,我咬牙切齿的盯着乌鸦远去的方向,对他的怨恨并未有丝毫消却,但有一点很明确,只身一人的我,此刻绝对杀不了他。

我拔出铁锹,对着杜松子树根铲下去,一次又一次,我的体力并不是特别好,幸亏这把铁锹容易使用,大概是艾德恩的魔力附着在其中,替我省了不少力气,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感谢他,总有一天,我会再杀他一次,亲手。

不多会儿,土面被我挖出个大坑来,杜松子树倾倒在地,翻出错综复杂的根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副怪异的景色。

细长繁茂的树根缠绕着一具阴森森的白骨骷髅,骷髅怀抱着一具刚死不久的新鲜妇人尸体,根据玛莲所说的猜测,这或许就是她那消失的母亲,至于骷髅,毫无疑问是罗兰的亲生母亲。

拉斐尔想要的就是这些吗?一副骷髅和一具尸体,不应该呀,这有什么价值吗?我小心的翻找搜索着,还真让我发现了什么,骷髅空荡荡的内部,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结着一个熟透的艳红苹果,一粒泥土也不曾沾染。

我伸手将苹果轻轻摘下,骷髅瞬间化成一滩灰烬,杜松子树的根须缓缓攀爬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将她包裹起来,似乎是准备孕育下一颗果实,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手中的苹果,心情复杂。

屋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玛莲的父亲仍坐在厅中的椅子上,一只手抬着,保持着白天分别时的动作,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流出恶臭的浓液,有蛆虫在他眼眶里蠕动,那条金项链不见了。

无所谓,我捂住口鼻四处翻找,是有的,一些松柏油脂,和火柴。

我把杜松子树点燃了,顺带烧了玛莲的家,冲天大火惊醒了附近的住民,他们慌乱的张罗着灭火,生怕火焰蔓延牵扯到他们自己的房屋。

我逆着人流往平原走去,温暖的火光照映了我平静的脸庞。

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不久就将迎来黎明,新的一天要开始了,我拿出兜里的苹果,一口咬下,嗯,真甜,溢出的汁液在我指缝间淌过。

连绵起伏的群山间是初升的太阳,远远看见贝拉站在小教堂门口,她大概整夜未眠,我抹了把脸,换上轻松的笑容,稍提起裙子,小跑着向贝拉奔去,

“早安,亲爱的,不好意思,我回来迟了。”

贝拉将我拥入怀中,抱怨着,

“你害我担心了一整晚,傻瓜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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