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王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喝咳蛤呵喝咳蛤呵喝咳蛤呵喝咳蛤！！！”
惨绝的悲鸣以及不似人声的狂啸回响在这狭长的洞穴之中。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无情凌虐，钉在地上的介蕈已然被圣女削得不成人型，上半身无力地倒在自己的虫背上，任由这位恶魔展现其粗劣的刀法，碧蓝的血液喷溅在岩壁之上形成单色的涂鸦。
姜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圣女身后，玉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圣女顿时如同断线的木偶瘫倒在她怀里。
至于那聒噪不息的介蕈，姜道只是冷目一视他便止住了惨叫，身死神消。
温热的暖流渗过指缝，圣女雪白的长发已然被鲜血染红，看着眼前这般凶恶厉鬼模样的徒弟，心里心疼极了，谁能想到她本该是如同天山雪莲那般纯洁美丽的少女呢？
紧接着，四周景象变换，洞中众人回到了源道学府的校长办公室。
“这，这怎么伤成这样？！”原本伏案的姜道玲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沙发上晕倒的三人，其中黑发、白发的两位女子伤得尤为严重，当即调度阴阳道则为两人应急处理。
“……”姜道没有说话。
姜道玲柳眉竖立，怒视姜道，克制着情绪对一旁的余海兄妹说到：“你们先出去。”
“可是……圣女……”余海开口。
“我会治好她们的。”
余海便不再多话，他知道校长现在气极了，拉着庄沝离开办公室并带上门。
“你就这样把她们放在沙发上？！”姜道玲怒道。
闻言，姜道也意识到不妥，将姜道玲以及自己的三位徒弟引渡到自己的小世界。三人也被各自安置在了一张温润的玉石床之上。
“把这些药给我找来。”姜道玲向姜道送出一缕神识，是一份药材清单。眼下的两位伤患失血过多暂且不论，其严重的创伤也不是单靠自身恢复力能够痊愈的，更遑论这冥海的圣女连大半的肚子都没了。
早年间与姜青玲游历世间时，她们虽不愿逐鹿江湖，但珍馐美味天材地宝二人可没少搜罗。姜道玲所列出的药材清单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得到要求后便立马动身前去采集，不敢耽搁，不消片刻就尽数采来。
“这些药材我来帮你预处理。”
“哼。”姜道玲冷哼一声，接过递来的几味可以直接使用的药材，随即为二人疗伤。
两人虽然身受重伤，但好在姜道送来得还算及时，还是能够抢救回来的。在充足的药物条件下，经过十来个小时的治疗，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
“啊！”易虹惨死的模样闪现在阿尔忒弥斯脑海之中，令她猛然惊醒。
身下贴合身体曲线的玉石床，宽阔的帐篷内光线柔和舒适，旁边的衣架上还挂着自己的防寒服，看着不远处镜中的自己愣了一会。她认得这，之前在姜道姐的小世界中修炼的那一个月里，她都住在这。
翻身下床，连鞋都没有穿，赤脚踩着草地就直接冲进了易虹的帐篷。
掀开门帘，在自己的想象中本该灰飞烟灭的易虹此刻正躺在床上，密集的绷带将她的腹部紧紧包裹。阿尔忒弥斯顿时瘫坐在地，急速的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看着胸口规律起伏的易虹，自己也不禁长舒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既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也对姜道姐将她们救下来了一事感到欢喜。毋庸置疑，她们一定是被姜道姐救下来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穿好拖鞋，草地虽然松软但总归是有些扎脚的。
姜道姐的小世界总是暖风和煦的，光她见过的地貌便有山、水、林、田、湖、草，不同种类的鸟兽虫鱼亦是她从未见过的。仅仅只是漫步在这片仙境之中就足够算得上一种享受。
她在找姜道姐，救命之恩怎么说都得当面道谢吧。
“你这师傅怎么当的啊？！徒弟受这么重的伤你就tm这么看着？！”
气愤的质询声传入阿尔忒弥斯的耳中。
“我就是想历练一下他们……”
“历练？爸爸有让我，不是，让青玲凝神境都没到就去历练吗？还第一次就差点把命丢了！”
“那余海和庄沝不是凝神境的嘛……”
“是，他们两个是凝神境的，那你的徒弟们呢？你就让三个灵识境和两个凝神境的孩子去跟虚世境的妖物打？你这不是让他们去历练，你这是让他们去……”气愤的姜道玲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阿尔忒弥斯，冷冷地看了一眼姜道，随即收起了自己的愤怒，亲切地询问道，“怎么了？吵醒你了吗？还是说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呃，没有，我是自己醒的。道玲姐，你们这是……”
姜道玲笑容有些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阿尔忒弥斯说，看向姜道的眼神更多了一分责怪。
“我听到你说，姜道姐对我们见死不救？”阿尔忒弥斯看向姜道，“真的吗？”
看着那双透亮的水蓝色眼眸，姜道不禁别过头去，不敢对视，轻声应到“……嗯。”
“那，是谁救了我们？”
这简单的疑问牵动了姜道玲的思绪，使她再次想起不久前三人的惨状。不要看阿尔忒弥斯没受什么外伤，她所遭受的精神创伤若是置之不理的话肯定会对她的性格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成为其日后修炼的心魔。稳固她的心神状态可费了姜道玲不少力气。
察看三人记忆时姜道玲已然了解事件全貌，一想到三人经历的惊险，顿感心疼不已，将阿尔忒弥斯一拥入怀，轻抚她的头，“是你们自己战胜了介蕈。跨两个境界战胜虚世境的修士，这是有史以来都极为罕见的，你们是我最为自豪的徒弟！”
战争时期，最为宝贵的就是年轻人，征伐一生的阴阳大帝对于年轻后辈的重视程度自然不言而喻。而且还是姜道的徒弟，她对这三人更是倾注不少心血，不遗余力地教导着她们，视如己出，三人对她而言都可称得上是自己的女儿。
“我们赢了？”阿尔忒弥斯的记忆只停在自己倒在介蕈脚下，“我们怎么赢的？”
“……是王决，或者说是王珏……”
“啊？”阿尔忒弥斯没有听懂姜道玲说的什么意思。
“这事儿有点复杂，等王决易虹她们醒了再说吧。你现在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先回去再睡一会吧，乖。”姜道玲哄走阿尔忒弥斯后，又对姜道冷声道，“我告诉你，姜道，这事儿还没完，王决这情况你自己看着办吧。”
同样查看了王决记忆的姜道自是知道姜道玲所言何事。窜改世界，窃取因果，冥海真是好手段啊。
相较于王决，易虹的伤情主要为失血过多，其脾脏虽然有所破损，但至少都还在身体上，经过两三天的修养后便恢复了意识。而王决则是大半的肚子都没了，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
“你醒了。”坐在一旁伏案处理公文的姜道玲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来到王决床边。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守在这位病患身边。
王珏想要起身，但是腹部却使不上劲儿。“道玲姐？我这是？”
“别急着起身，你的肚子还没有完全长好呢。”姜道玲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感受着自手上传来的温暖，王珏感到有些安心。无法起身的她只能转动着头部打量着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
由宽大的厚布料与数根黑亮的木圆柱搭建而成的帐篷，明亮的光芒穿过撩起的窗口投射出一道光路，使得室内的光线柔和宜人。床边的桌椅，角落的衣架，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可又让她感到有些许陌生。
违和感，又是违和感。王珏刚想细细思考这股违和感从何来，便直觉头痛欲裂，“道玲姐……我……头好疼……”
听到这声悲鸣，姜道玲心疼不已，不断地轻抚她的额头，“乖，你才醒来，身子骨虚，还需要多休息，头疼就再睡睡吧。”
“……睡，睡不着。”王珏苦笑一下，“易虹呢？易虹没事吧？”
“易虹……她伤得比你轻，早就能下地了，没事的，你放心吧。”姜道玲眼神有些闪躲。
看着姜道玲这幅心虚的模样，王珏不禁怀疑起来，“真的吗？那她人呢？她为什么没来看我？！”就连说话都变得流畅了。
闻言，姜道玲便不免感到为难，“她……现在正在复健呢，躺了十天半个月，身体机能严重退化，需要逐步锻炼才能痊愈。师娘我还能骗你不成吗？”
可姜道玲越是这样说，王珏心中就越感不安。肿胀成球的易虹，绝美的凰纹球蕈，被足肢贯穿的易虹，止不住的流血以及怀中流逝的温度，种种回忆涌现出来，充斥在她的脑海中。
“呃啊啊啊，道玲姐，痛……”王珏捂头悲鸣，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易虹……她……是不是呃啊啊啊……”
“别急，别急。”姜道玲见状连忙调动灵力镇静她的思维，“不要，胡思乱想了，易虹她真的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们现在还不适合见面……”
“……什么……意思？”王珏愣住了两三秒，“易虹她……怎么了？”
“易虹现在真的很健康……有问题的……是你。”姜道玲看着眼前的面目狰狞的少女满脸愁容，眼中尽是哀怜。
“呵哈，我？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呢！”王珏强忍头疼，挤出一个难看笑容，然而却连两秒都没有坚持住，“求求你了，道玲姐，让我看看她吧，我真的好害怕，好痛好痛，就看一眼，一眼就行，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王珏死命拽着姜道玲的衣领强行将自己拉起身来，苦苦哀求着她。也许是易虹感应到了她的思念，她的视野边缘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了？这么吵，出什么事了？”
“啊啊啊，诶，诶，诶虹。”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发白的嘴唇中吐出来。
“没事，有我在，能出什么事，你20组训练做完了吗？还不赶紧去做？”
“做……呜呜。”不待易虹说出话来，一位金发少女也出现在门口，将她的嘴牢牢捂住。
“还有5组，我们这就回去继续做。”阿尔忒弥斯拉着易虹便要离开。
“别走！”撕心裂肺的哭嚎自帐篷中传来，“易虹！求你了，别走，不要离开我！”
听到这话又有谁能狠心离开呢？易虹站在原地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走。
“走啊！”阿尔忒弥斯压低声音说到，虽然她也于心不忍，但还是将易虹拽走了。
眼看着王珏陷入情绪失控的状态，姜道玲无奈只得抑制她的神识，令她沉入睡眠之中。
云生西北，雾锁东南，细细微雨飘洒于天地，朦胧之间王珏得见一道身形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影。
这梦她记得。恐惧使得她决定这次先逃一步。警惕地望着那到模糊的人影，脚下则是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然而情况却并不与上次相同。人影并未追来，而是慢慢没入脚下黑水之中。
脚踝，膝盖，胯部，胸部，头，完全沉进了这潭无垠的水面之下。
牛毛细雨未曾停歇，然而这水却不起波澜。死寂。茫茫天地之间仅余她一人独立于这汪墨泉之上，心里空落落的。
熟悉的天花板。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自床边传来。
是易虹，明眸皓齿一如往常，这让王珏感到心安，鼻尖不禁一阵酸楚。
把手伸向易虹，她也顺势握住。“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王珏噙住泪水，摇摇头，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她的温度，“我，做了一个噩梦。”
“跟我说说？”
“我梦见你离开了我，头也不回地，无论我怎么呼喊，你都没有回来。”
易虹的微笑凝滞了一瞬，“啊哈哈，那只是梦嘛。我怎么会离开我的，呃，女朋友呢？”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那当然了！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来。”王珏轻笑，将她拉近自己，“再近点。可以抱抱我吗？”
“啊？哦。”易虹听话而又小心地用手握住王珏的肩膀，上身缓缓靠近她，直到两人的身体正好挨着。
“骗子。”
平淡无波的两个字刺入易虹的双耳。她身形一震，僵硬地起身，嘴角的微笑不时抽搐，“啊哈哈，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困了，你走吧，我要睡觉。”王珏拍开易虹的手，将被子盖过自己的头。
“哦，那我走了？”易虹呆在原地有些错愕。看着捂得严实的被褥，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姜道玲出现在门口，食指放在嘴唇示意刚想开口的易虹噤声，随后指了指帐篷外。
脚步声渐远，直至其消失后王珏才拉开被子。两道泪痕自眼角沿着侧脸流入耳朵，泛白的下嘴唇在两齿的压迫下微微渗血。
手臂上的点滴连着悬于床头架子上的吊瓶，静置的透明液体隐稀浮现着奇异淡彩，就像此刻她的内心。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感觉的违和感源自何处。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杆衣架以及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床。
她捻起自己的发丝在阳光下细细查看，柔顺、清凉、白净、透亮。
“我，是还在幻境里吗？”
“……”坐在一旁的姜道玲无言地看着她。
“道玲姐，可以让我看看镜子吗？”
镜子被推到床头，王珏如今终是得见躺在这床上的人的样貌。一尊由雪堆成的少女，白皙的肌肤下透着一层可人的粉，精致脸蛋上的双眼已然红肿，镶嵌其中的蒙尘蓝宝石黯淡无光。
“我这是，怎么了？”镜中少女的眉宇样貌同自己一般无二。
“你还记得你们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吗？”姜道玲反问到。“从进山洞开始回想。”
“……我们进入了山洞之后就决定扎营休息，然后苏月轩倒下了，接着是易虹倒下了。易虹还告诉我那是假的，让我赶紧醒过来……”王珏扶额皱眉，回想着自己经历的一切。
“……再次醒来后，我就看见易虹被插在了那怪物的脚上，而且阿尔忒弥斯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说到此处，她嘴唇微微颤抖，心中的悲惧不减分毫。“……我看着她身体不断的流血，那个洞太大了，我两只手都堵不住……”
“……那个该死的余海！”她言辞一转，咬牙切齿恨恨道，“我明明已经按照他说的去做了，他却没有信守诺言把易虹救下来，居然还要死？！我不但要为她报仇，我还要把那家伙杀了！我就偷袭了那个怪物，再然后……然后……”
“后面的是不是就记不起来了？”一直倾听的姜道玲此刻终于发话了。
“……好像是的……道玲姐……是姜道姐救了我们吗？”王珏犹豫着，终于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小道把你们及时送过来的。如此我才能将你们都安然无恙地都给治好。”
“是嘛，那还真是谢谢姜道姐了。”
听到这个回答，她的脸上也算是有了一丝笑容。而姜道玲更是在心中又暗暗骂了姜道一遍。
“来，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笔、纸飘在王珏眼前。
“啊？”王珏对于姜道玲的问题感到迷惑不已。
“把你的名字写在这张纸上。”
虽然不解，但她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王珏”，兴许是躺着写字的缘故，她写着感到了些许别扭。
“你再想想？真是这么写的吗？”
“不是，道玲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搞这些弯弯绕了。我到底怎么了？”她实在搞不懂姜道玲的意思。
“唉。”姜道玲轻叹一口气，“小道，帮我把她的书包拿来一下。”
不多时，一个书包便凭空出现在她床边。
“啧。”姜道玲看着这书包不满地咂了一下嘴。
“道玲姐，拿我书包过来干嘛？”
“你看看你的作业本。”她将书包里印有源道学府校徽的作业本翻找出来，递给了王珏。
“这有什么好看……”扉页的姓名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眼神，“这……”
心中疑惑陡增，她连忙翻看其中内容，“灵能力学分析”、“灵能率的计算”、“灵力传导系数”……
她的课程表里绝无什么“灵力学”这门科目，更遑论这些解题过程详尽的作业。可奇怪的是，这作业里的字全是她的笔迹，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夜里写下其中某到题时自己听的是哪首歌，她还记得当她解出这道难题时的那股成就感。
她合上本子，死死地盯着扉页上的姓名——“王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