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血色黎明（上）
鲜血染红的峡谷里，生存的较量仍像太阳落下山谷一样继续地、永无止境地上演着……
长夜漫漫，对所以身处此地的人们来说，虽然只过去了短短的几个小时，却像过了好几年一样漫长。
“啊呀，是兽人！！”
“喂……我们是人类……不要……”
“啊啊啊！！”
成片的火焰、冰霜从峡谷的各处冒出，刀剑相击的声音如同猝火的琉璃般碎裂开来……努比亚人、冒险者们相互厮杀着，丝毫不顾对方是谁，每次攻击过后都飞速地逃离原地……第一时间犹豫的家伙都会毫不留情地被优先攻击的敌人消灭，最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支冒险队伍潜藏在峡谷中，相互之间都默不作声……一时间，充满喧闹的峡谷又回过了寂静，只是，这样的寂静要比往常要阴森可怖得多！
“不要啊，我再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一场厮杀过后，看到脚下躺满了同是冒险者的尸体，一位看上去略显稚嫩的小魔法师抱头痛哭：
“不但要躲避随时出现在头顶的可怕狼人，还有防范同为人类的伙伴们，我受够了啊！！创世神大人来救救我们吧！”
“说什么胡话！除了继续前进我们没有退路！”小魔法师的脸上立刻被扇了一巴掌，动手的人是这支冒险小队的队长，他将手中的大盾放下，神情严厉地喊道：“峡谷中段距离菲利斯伯爵的领地之间有一片空白的荒地，想要逃脱还必须要翻越一座陡峭向上的高坡，任何人出现在那里都会被那个从圆月落下的死神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想害死全队就闭嘴吧！！”
“就是说啊，果然魔法学院里的大小姐都是娇生惯养的么……这种流血的事情大家可见得多了。”另一位剑士不屑地说道，“只要我们杀光其他的竞争者就……”
剑士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铺天盖地的火球就将整支队伍烧成了黑灰，熊熊燃烧的烈焰立刻铺满了谷底，将这片狭窄的区域化作了炙烤的修罗地狱……释放火球的人群正隐藏在高处的山洞里，他们披着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斗篷，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品质不凡的镶嵌着魔法石的法杖，这竟然是一支纯粹由魔法师组成的队伍！！
“真是蠢货，这种时候还发出如此大的声音。”领头的斗篷魔法师不屑地撇了撇嘴，“魔法学院出身的可不都是温室里的大小姐，也有我们这样刀尖舔血的职业佣兵，希望你们能去地狱好好了解这一点。”
“但他们又没说错，咱们不都是下等贵族出身的么……连身份最为低微的维特至少也是个没落的骑士呢。”另一位戴着斗篷的魔法师笑了，“在那些贱民眼里被当成高贵大小姐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好了好了，那种话留着以后再说。”领头的魔法师摆了摆手，“这里已经暴露了，全员即刻使用‘瞬间移动’！”
“Moving moment！！”
整齐的吟唱立刻响彻了整个山洞，这支纯由魔法师构成的队伍瞬间就从山洞里消失了。
……
而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峡谷东侧地带，A级冒险团“蓝色晨星”成员正驻扎在这里……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远处的方向。
狼嚎声开始逐渐远去，巨大的圆月下，恶魔般的兽人身影也消失在了对面的山巅之上，所有的成员都纷纷露出了“得救啦”的安心表情。
“真是个冒险的决定啊……”跟在团长身后的小魔法师总算缓了一口气，“不进入山谷隐藏起来而是贸然抵达这片视野广阔的高地……我还以为你又要做什么莽撞的事情了……”
“哈哈……虽然那个家伙看起来很恐怖，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它对话看看。”身披蓝色斗篷的剑士又将目光望向巨大圆月下的山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刚才明明就已经那么胡来了……”小魔法师恨不得举起手中的法杖敲一敲身旁的剑士的脑袋，“如果说和那个满身是血的大汉沟通还有点可能，跟兽人沟通是绝对不可能的啦！！团长请不要再抱着这种冒险的想法了，大家刚刚都要吓死了！”
“就是啊……我差点以为咱们都要完蛋了呢……”站在队伍后面的弓箭手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说道：“我们的冒险团等级才刚刚到达A级，来接这种任务都得小心翼翼的跟在其他人后面，如果再这么冒险下去就……”
“哈哈，不好意思啰，大家。”剑士歉意地摸了摸脑袋，“这次的任务恐怕很难完成了，不过回去我会自己掏钱来弥补大家的……包括用来救助伤者的药水的费用也一并报销……”
“说什么话呢，团长！你是在不信任咱们的感情么？！”小队中的盗贼立刻喊道。
“团长无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刚刚那番话只是因为担心团长你才说的啊……不要误会了。”小队里的弓箭手也笑着说道。
“是团长教会了我们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任务中的报酬早晚可以拿到，但是有些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们都非常支持团长大人呢！！”
“真是的，笨蛋剑士，大家可不在意这次任务到底能获得多少好处哟，只要能一直跟着团长大人就好。”小魔法师脸红地说完，然后有些别扭地转过了脸。
“大家，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蓝色斗篷的剑士高兴地说道，“作为‘蓝色晨星’的一员，我也会大家奉献我的个人的生命和力量，让我们一直朝着大陆仅有的三支S级佣兵团的方向努力吧！！”
“哦！！”所有人都发出了兴奋的喊声。
……
“呵……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穿梭在峡谷之间的“死神”，浑身的毛发如同幽冥般燃烧的齐格弗里德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这片高地，队伍的欢声笑语一字不露地传入了他的耳朵，让他脸上浮动的冷笑更加浓郁了。
巨大的圆月依旧高高地浮在众人的头顶，俯瞰着峡谷的神明仿佛也已经彻底地睡去……只有死神与梦魇依旧回荡在这片大地，回荡在齐格弗里德所掌控的这片死域……强大的兽人旋转着和身躯一般大的巨斧，如同深渊中的飓风般朝整支队伍最有威胁力的冒险者——抱着法杖的小魔法师砍去！
“小心！”早已觉察到什么了的年轻剑士急速地将身后的小魔法师推倒在地，旋转的风暴片刻就吞没了他！
嘭地一声，青年的身体高高地飞了起来，同时飞散在空中的还有无数的血花，将皎洁的月光染成了血红色……
“啊……”小魔法师还未张开口，突如起来的飓风就将整支队伍轻而易举地扫倒在了地上……令人恐惧的气氛眨眼间又凝结在了高地的此处，被击飞的年轻剑士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一颗大树上，整颗大树繁盛的叶子在一瞬间被一扫而空，只留下无数诡异的如同藤蔓般的枝条……发出这恐怖一击的兽人毫无兴趣地转过身，将目标再次放在了倒在地上的小魔法师身上。
“慢着！！”
嘶哑的声音立刻划破了夜空，齐格弗里德愣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光秃秃的树木方向……满是是血的年轻剑士正喘息着从凹陷的树干中挣扎出来，浑身上下的树胶与血粘成一片，仿佛刚出滚烫的沸水里爬出来一般。
“竟然还没死？！”齐格弗里德有些惊讶地撇了撇嘴角，然后再一次握紧了身后的斧头，“很好，人类中总算有能从我斧下生存的家伙了，看来也不是那么令人无聊嘛。”月下的梦魇在此时阴沉地笑了，浑身上下如同烧灼一般的蓝色毛发也开始竖立了起来，宛如将要埋葬大地的恶魔一样朝剑士慢慢地走了过去……
在如此恐怖的敌人面前，在场的所有冒险者都手脚冰凉，连一直与团长并肩作战的小魔法师也颤栗地动弹不得，握住法杖的手就像被冰封了一般。
“团长……快逃……”小魔法师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只能在此时发出空气般的响声。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个莽撞的剑士又接着开口了：
“住手吧……你这样……是不可能阻止人类与兽人之间的争斗的……”从树干中挣扎着爬出来的年轻剑士一边按着自己受伤的胸口，一边用沾满了血花的嘴唇喃喃道，“就算你杀光了整个峡谷的人类，凭借兽人的数量……能与源源不断涌来复仇的人类相抗衡么？”说到这里，剑士又笑了，“别忘了这里从前是什么样子，兽人族的村落原先可是遍布峡谷的吧。”
完了！！听到这些话语的小魔法师内心刷地变凉——这不是标准的死亡flag么？！哪有在这个时候还刺激敌人的……
“住嘴，虫子！”齐格弗里德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都是人类的错！！如果你们没有一心毁灭我们的家园，也不至于把我们逼到现在这种地步！！”
“可逼迫你们的不是人类的全部！”年轻的剑士毫无顾忌地反驳道，“我看见过贩卖奴隶的黑心商人，也看见过细心照料流浪者的善者，人类是个复杂的集体，有黑暗的一面自然也有光明的一面！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不全都是杀戮机器，他们有的是因为家人落在他人手里，被逼迫抵达此处与你们战斗；有的仅仅是为了能够赚点小钱生存下去而已；还有的像我一样，只关心能否救助更多受伤的人……如此众多的人自然也有各不相同的立场，但是每个人的目的大抵都是一样的，就是要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生存下去啊！！”
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啊！！听到如此直白的呐喊，齐格弗里德竟一时间有些恍惚，几秒过后，他冷哼道：
“哼，这倒是实话……无论是我们巨狼一族还是人类，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为了族群的未来罢了，既然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懂得我必须要将你们杀尽的理由。”齐格弗里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不考虑太远的将来，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不除掉你们，村子就很有可能会被你们再次屠杀一空，哪怕那并不是你们的本意，但是过去的村子所遭遇的惨痛历史告诉我——人类永远是不可相信的！！”说罢，愤怒的兽人继续举起了手中的斧头！
“都说了给我停手啊！”满身是血的年轻剑士不甘示弱地大喊道：“你要消灭的不应该是那些被指使着前往战场的底层百姓们，你真正应该消灭的是，利用着那些人来实现自己野心的人类贵族啊！！不然，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类继续前往这里的！！”
“……”
巨大的圆月依旧高高地悬挂在山巅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而又死寂的空气……齐格弗里德如同冰封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刮着冷风的高地上，浑身上下的蓝色毛发像熄灭的火苗般垂了下去。在这一刻……从地狱中爬出的梦魇开始逐渐地退却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公平的世界？”齐格弗里德笑了，“有的人类注定出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坐拥着大片富饶的土地、随意就能驱使着成百上千人送死；而有的人类却要随时忍受着饥饿的折磨、生存的考验，在失去了土地后被迫去当那些高贵者们随意驱使的牲畜和奴隶……我们巨狼一族从出生起，面临的挣扎恐怕比后一种人类还要痛苦得多吧。”
“所以……那群走投无路的底层百姓才会去侵犯你们的村庄以抢占更多的土地，要知道，横行在萨塔哈王国的盗贼团往往都是些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人，没有人来教育他们、因为土地恶劣也没有人提供给他们食物……他们从小获得的知识就是‘争抢’、‘掠夺’与‘杀戮’，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成为奴隶苟活着，但是，他们的本性就是一群叛逆的家伙啊……”剑士高声说道，血水不住地从他的胸口处流下，一点一滴地染红着大树的根须……即使如此，剑士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声音——
“他们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可恨的、是罪恶的，但是制造出这种罪恶的究竟是谁呢？我想…你…一定会知道……还有……至少请放过我的伙伴们。”
年轻的剑士用最后的力气说完，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团长！！”小魔法师尖叫着、全然忘掉了周围的恐惧，她拼命地朝大树的方向跑了过去！
将剑士满身是血的身躯抱在怀里，小魔法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呜哇，你这个笨蛋！！死到临头了还说什么蠢话啊……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成为圣剑骑士那么富裕的存在啊！！呜呜……太过分了，明明刚才还告诉我们要朝着目标努力的，我们都还以为只要跟在你身后，无论什么奇迹都会发生的呢，呜哇哇！！”
小魔法师毫不掩饰地大声哭泣着，然后用力地拿绷带裹紧剑士胸前的伤口……可是从伤口中流出的血却一刻不停，仿佛一心要将剑士带入地狱一般止不住地涌现出来……
“如果有牧师……如果我是牧师的话……呜哇！！”小魔法师又放声大哭起来。
“……”齐格弗里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山峰……层层起伏的山峦如同云海般伫立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只要迈向群山，消失在所有族人的视线里，最终就能抵达世界的尽头……
那曾经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归宿。
不过，很显然，终结的时刻已经来临了，齐格弗里德叹息着坐到地上，将手中的巨斧放在一旁……巨斧是由无数根比磐石还要坚硬的骨头锻造而成的，那些骨头据说来自于整个巨狼一族的先祖，因此，这把传承了上千年的巨斧也是与“祖灵”相通的灵魂媒介，拥有它就能召唤出先祖的力量。
而巨狼一族的祖先，正是从那群山后面，从最为荒凉的结满了冰川的地底深渊诞生的，它们与这片峡谷紧密相连……所以对于百年前踏入这片土地的兽人们来说，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的都是熟悉的气息，它们爱着这片土地，不愿意向其他土地迈进，却不料遭遇了再次重返这里的人类的文明……
此时的巨斧正散发着幽幽的亮光，仿佛祖先的魂魄在空气中漂浮……只要触摸着它，就能感受到充满了远古力量的地底深处，那是源自先祖世界的地脉所在之处。
一道道血花从五脏六腑中涌出，足以让壮汉崩溃的痛苦不住地袭来，让静静坐在高地上的英俊兽人皱起了眉头……
“啊……先祖的反噬已经到来了么……”齐格弗里德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所有的器官都似乎溶解了一样，像是被巨大的铁锤从内部凿空……
“熟悉的气息好像已经消失了，是因为味觉也失去作用的缘故么？”英俊的兽人忍不住嗅了嗅脚下的泥土，和所有的兽人相同，他们是因为泥土的气息才聚集在一起的……一旦土地的气味消失，那就意味着……
“不好！”齐格弗里德的脸色立刻铁青了起来，他立刻拿起身旁的斧头，斧头的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无论怎么接触都无法感应到不断涌现着力量的地底深处……
“这不可能……几千年来，祖灵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齐格弗里德人生第一次地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他再次望向远方的山峦……一道道飓风般的白色光柱从山峦的背后不住地冒出，然后在漆黑的天空中不住地凝结成一片如同极光般撕裂天穹的白昼！！
越来越多的白色光柱在群山背后连成一片，几乎要将整个黑夜遮蔽，让这片大地化作永恒发亮的乐土！
……
“呃啊……”
就在这时，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剑士也缓缓地睁开了眼，恍惚中，剑士好像看见了一张已经绝望的布满了泪痕的少女的侧脸……他睁大眼睛，满手是血的小魔法师正用噙满了泪水的双眼看着她。
“诶？！”小魔法师显然愣住了。
年轻剑士摸了**前的伤口，一道奇异的白光正覆盖在整齐的伤口上面，所有的伤势都在恢复如初……他又看了一眼脸上脏得像小花猫一样的魔法师，忍不住笑了起来。
“咳咳……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话说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再亲我一口不过分吧。”剑士笑道。
“你这个无赖！！！”小魔法师炸毛了一下，立刻抛下剑士逃走了。
“哈哈哈哈……”
……
此时的峡谷西侧。
赤正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行在独自一人的峡谷中，突然，漆黑的天空渐渐地退却，无数的白光从远处直刺入天穹，白光覆盖着三分之一的峡谷、不住地向南侧扩散……在仰头的少年眼中逐渐化作了一片白昼……
“黎明这么快就到来了么？”赤疑惑地说道。
此时隐藏在峡谷中的冒险者们看到这样的景象也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啊，漫长的黑夜总算熬过去了……”
“这下就不用担心被错认为兽人了……”
“太好了！那个月下的死神也不会再来了。”
此时距离西侧不远的峡谷里，一支冒险小队如同大赦一般放松了下来，每个人紧绷的脸上都重新恢复了笑容。
这样的笑容一直维持到一阵窸窣的轻微声响通过地底传来……所有人都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着……
直到轰隆一声！！巨大的无底深渊从他们的脚下裂开，整支冒险队伍来不及呼救就绝望地坠入了深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