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当中睁开眼睛。
“呃……咳……”
他呜咽着，咳嗽着，尝试抓住或扶着什么东西站起身来，但却因一阵阵的反胃和四肢百骸之间传来的无力感而再次瘫倒在地。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像是要上下颠倒一样剧烈地摇晃起来。
“咚！”
青年感到自己的头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双臂死命地护住额头，并使尽力气维持身体的平衡。
我在哪儿？我是谁？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在摇晃中，他听到许多东西在拥挤的空间中互相碰撞，连同他的身体也一起被其挤压。他听得到自己的骨头在喀吱作响，重压之下的剧痛几乎就要让他失去意识——
“……威尔先生？”
将混沌的黑暗所打破的，是一声轻柔的呼唤。
青年循声望去，一束摇曳的灯火总算点亮了一成不变的黑暗。在那昏黄的火光中，一位白衣的少女现出了身形。她那提着油灯的样子，在青年眼中就像是天使一样耀眼。
拜那盏提灯所赐，青年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究竟身处在何处。这里似乎是一个挤满了货箱的船舱，经过先前的摇晃，它现在已经倾斜成了一个十分危险的角度。正因如此，一个足有一人高的货箱正挤在他的身上。
“救……救命……”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挤着自己的喉咙喊出嘶哑的声音求救。他毫不怀疑，如果船舱再继续倾斜下去，那个箱子会把他压成一张血肉模糊的贴画。
“您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您稍等，我这就帮您移开箱子。”
见到青年身处险境，少女的脸上显现出焦急的神色。她那高挑修长的身子在这窄小又不停地摇晃着的空间里很难行动，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努力地走到箱子跟前，开始挪动那个看起来沉重无比的木箱。
“您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
以那纤细瘦弱的双臂移动倾斜角度下的木箱，少女显得相当吃力。她几乎是憋得满脸通红，才终于把箱子拉起了一点点。如获大赦的青年赶忙从夹缝中爬了出来，他才刚一脱身，少女便泄了力——
咚！
箱子猛地撞到舱壁，发出一声令他为之后怕的巨响。
“谢谢你……”
青年觉得自己应该是陷入了严重的晕船症状当中，他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希望少女能够扶自己一把。可面前的气喘吁吁的她却只是显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没有上前施以援手的意思。
“你……”青年这才注意到少女的打扮。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年纪，头上戴着修女的黑白相间的头纱。身上所披的长袍也绣着天使和十字图案的精美纹样。那衣服的胸口装饰着一条垂着数个小型金色十字坠饰的项链，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美轮美奂。
这毫无疑问是一位圣职者的装束。但少女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圣职者，从她的衣着到气质处处都予人以高贵和出尘之感，在青年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这样的人——
圣女。
“威尔先生，您能自己站起来吗？”
“威尔……？”
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位圣女小姐理所当然地是在叫他。可他不仅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印象，甚至还产生了严重的违和感。
“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是在叫您啊！总之您必须得快点起来，船就快要沉了。”
“你说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青年一下子抛却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为……为什么会沉？”
“我们遇到了暴风雨，船长先生说船破了一个没法修补的洞，正在沉没。”
“啊？那他们人呢？”
“他们已经坐救生艇弃船逃生了。集合的时候您不见踪影，于是我才来寻找您。”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艘快要沉没的船上，只剩下了我和你两个人？”
青年希望少女是在开玩笑，可她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吃惊，表情也十分认真：
“我想是这样的。”
“……那我们也得快点离开才行。救生艇还有剩吗？”
“嗯。”
“那你快点扶我过去……我现在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青年急迫地说着，如果状况真如少女所言，那继续呆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恐怕不能那么做。”
“什么……为什么不能？”
少女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彻底傻了眼。
“您知道我的身份，”少女垂下头，露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依照戒律，我不能和男性有身体上的接触。”
“拜托你变通一下吧！”
少女似乎还真的是一位圣女。在青年的认知里，像她这种身份的圣职者确实是不被允许触碰异性。若是寻常状况，他很愿意尊重这些宗教的习俗。但现在自己性命攸关，她还如此坚持简直就是荒唐之至——
“这是不行的。”
少女的声音清亮而又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辩驳的余地。
“……拜托！”喉咙的嘶哑让青年声嘶力竭的咆哮听起来就像是悲鸣，“你来这里找我，难道是为了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再自己离开吗？我和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我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我会在这里陪着您。”
“……那是什么意思？”
“若您无法站立，我就会在您身边为您祈祷。若您感到迷惘，我便会在此守候，直至您决定您的去路为止。”
少女俯下身子，跪坐到青年的身旁。她看上去像是做出出了某种悲壮的决定，神态决绝。
“去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你和我都会葬身海底的！”
“那是不会发生的。”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主赋予了您神圣的使命，您绝不会在这里死去。”
说罢，少女便双手捧在胸前，开始诚心祈祷。
“……简直是疯了。”青年彻底绝望了。他根本想不到，在这穷途末路的危难关头，唯一一个能够求助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狂信者。求生的希望一下子消失，他感到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就连眼前也忽明忽暗。
“……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在生命的最后，青年感到有一件事情迫切地需要得到解答。
“您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少女有些奇怪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朝着他微微一笑：“我是特蕾西娅呀……您的朋友。”
“好，好……特蕾西娅……要是真的死了的话，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啊！”
抛下这句狠话，他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