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她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并没有带现金。”
“神父大人可是吐了我一身哦？而且还弄脏了我好几身衣服。”
“你不是说变成那样是不可抗力吗……”
面对云璃步步进逼所散发的压迫感，威尔不自觉地后退到了夏蒂萝塔身边。他小声问她：
“你真的一分钱都没拿啊？我那天不是让你去看看营地和林子里有没有活着的人吗？”
“是有三个人。他们从你放的火里抢救出了几袋钱，但之后被火烧死了。”
“那你怎么没把钱拿回来啊！”
“因为你没有让我去拿。”
“哎呦……”
“圣女大人？神父先生？两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人的交头接耳让云璃的表情更僵硬了。她逼得更近，而刚才还在他们身边的老板也和几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镇民堵在了旅店的门口，一副预防他们夺门而出的架势。
这他妈的该不会是个黑店吧？
威尔心想。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钱在教堂里。圣女大人没有把它们带出来罢了。”
“我记得那里没有钱才对。”
“……”
“不是啦，有的有的，我之前让你埋在教堂背后的那些东西！”
眼看云璃的表情即将崩坏，威尔只得大声地解释道。
“啊，你是说那个人用的那些玩具。”
夏蒂萝塔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威尔说的正是清道夫使用过的那些弩机和弩箭。不考虑危险性的话，通体由破魔之银构造的武器根本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即便不能在清道夫有可能出现的镇上售卖，也能在今后的行动中充当一笔经费——
正是因为作此打算，他才让夏蒂萝塔把这些本来应该立刻扔到海里的危险物品保存了下来，并在出行前让她埋到了教堂后的空地里。
“人类确实对银构成的物品情有独钟。你要把那些玩具给这些人吗？”
“……你傻啊？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拿给他们了。这不过是为了让我们脱身的权宜之计罢了。”
“脱身？难道这些人会拦着我们吗？如果你需要的话——”
“打住！”
见她的思考又开始偏向危险的方向，威尔赶忙强行终止对话。
“又在说悄悄话。圣女大人和神父大人的感情看来是真的很好呢？那也怪不得刚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了。”
“咳咳……没有的事。就像我们说的那样，圣女大人的财产其实都在教堂里。这次来到镇上其实也是为了修缮教堂里的居住区，因此想要前去镇上的行会找些工匠。由于并没有过夜的打算，所以我们身上都没有带钱。只是大家实在是盛情难却……”
为了安抚快要对窃窃私语感到忍无可忍开始直接攻击自己神父身份的云璃，威尔只得拼命地解释。
“……去委托工匠，难道会一分钱也不带吗？”
“是个大工程啦。就算是定金，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钱袋能够装得下的。而且圣女大人平时出手就很阔绰，钱又是侍从在拿，现在一下子没了侍从有些不太适应而已。”
“唔……”
云璃那对墨玉般眼眸的注视让威尔直冒冷汗。她的眼神先是狐疑，然后转变为不甘，最后又显现出像是放弃一样的情感。
“哎，想来也是，就算是圣女大人也不可能在身上带那么多钱吧。而且你们还受到了海盗的袭击。镇上的大家也知道教堂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那老头……领主真的一点补助也没有给你们吗？”
“还真没有。他说那里才是我们的驻地。不过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圣女大人还剩下一笔可观的资产……为了回报镇子里大家的热情招待，下次我们回来镇上的时候，带来的礼物一定会让大家满意的。”
“希望神父大人说的是真的呢。毕竟都把人家看了个一干二净了。”
“哈哈……”
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云璃朝向他的笑容里已没有了先前的媚意。她朝着还在门口假装和镇民交谈的老板瞪了一眼，后者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虽然很想贵客们再吃个早饭……但圣女大人还要去行会吧？这会他们应该开张了，可别耽误正事了。”
“就是就是！小的来给你们带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刁民，威尔倒是觉得相当现实。世上本来就不该存在像特蕾西娅那样善良愚直的人，像云璃和老板这样唯利是图才是常态。
…
……
…………
见二人离开，云璃收起业务式的笑脸，失望地坐在夏蒂萝塔先前坐过的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慵懒地长长叹气。
“唉~我还以为这次能大赚一笔呢。”
“那神父长得就不像个有财运的。你这回算是亏大发咯。还五十个个金币……这店子就是全卖了也不值这么多。”
“我这不是看圣女大人穿得那么华丽，才打算赌一赌的嘛。再说要是她真拿出来了，你这店不就能开到隔壁岛上去了？”
老板的挖苦听着虽然刺耳，但也的确是事实。为了从圣女一行身上敲这一笔，她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先是被醉汉搂着喝了一晚上酒，然后又被他抱着吐了一整夜，接连弄脏了两三件衣服，最后甚至连身子也给他看了，结果却只得了他口头一句空洞的承诺——
“大妈，我可是因为你的情报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的。多付我一个月薪水不过分吧？”
“你这丫头想得到美……而且老娘不过四十出头而已！我也正迷糊呢，那丫头是我们教国四大圣星之一，又是最繁荣的南部教区出身，照理来说应该权势滔天，富得流油才是……”
“就是因为这样才被那些海盗盯上的吧？据说是在林子里放了一把大火才逃出来，火势都蔓延到老爹的村子了。”
“不止。我家男人说那天晚上可惨了。林子里在着火，遍地都是血和死人。罗吉少爷带着他们在镇前找到她时，她正在给火坑里火化的一大堆人做祷告呢！”
“这不是很正常吗？很符合我对你们教国圣人的想象。”
“可没有这么简单。她的随从里只有一个神父和一个侍女活着，那两人浑身是血，但她的身上却白白净净的，一尘不染呢！”
“你这是什么鬼故事……不过先前那女孩把神父打飞出去的时候，好像是有一点使用气……魔法的痕迹。”
哪怕已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云璃还是很难改掉自己用家乡的语言来称呼魔力的习惯。
“我哪知道。不过看她们这幅一穷二白的模样，多半是没能把钱从海盗那儿要回来。就算他们要回来了，我们难道能拿刀架在脖子上逼她们给赏钱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现在，真的就只能相信他们下次回来的时候会带钱了。”
云璃实际上是知道的，能从教国中央被派到这种地方来的圣人或是主教，多半都是失了势的。但四大圣星的名头如此响亮，她想着领主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才是——
“啊啊啊可恶！还以为那只铁公鸡多少会给他们点补助，没想到他简直是一毛不拔嘛！”
少女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把头摇来摇去。
“我说云璃啊……你要是这么着急要钱，跟你老爹要不就行了？或者去跟罗吉少爷要也行啊？他的钱也是领主给的吧？干嘛非得在我这儿干活折磨自己？你也知道来这喝酒的都是大老爷们，有时候喝高了上手上脚在所难免。”
“……不行的啦。我不能去找老爹要。我要钱又不是为了村子。而且小少爷那个人……总感觉骗他的话会有罪恶感。”
“真搞不懂你这个丫头……罢了罢了。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工吧。难得你都穿上这身衣服了。”
老板揉着她的脑袋揶揄道。如她所言，为了照顾那些男性客人，这身衣服胸口露了不少，裙子也裁剪得很短。
“要不是他把我的衣服全都吐完了，我才不会穿你这招待服呢。”
轻轻拍掉她的手，云璃垂头丧气地开始开始收拾起桌上的餐盘杯碟，同时摇醒那些还在死睡的酒鬼。看着她那嫌恶的模样，老板起初幸灾乐祸，后面却又忽地冒出一个疑问：
“既然讨厌到这个程度，又是为什么能忍着恶心陪那个神父一个晚上？”
云璃的动作滞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如常。
“……没什么，只是我很少见到边吐边哭的人，觉得稀奇想多看两眼罢了。”
…
……
…………
旅店所处的位置在镇心广场的西侧，出了大门便正对着广场正中心的喷泉。这里也是昨天商贩们摆摊的坊市。喷泉里没有水，很多桌椅板凳连带着宴会过后的吃剩的餐碟刀叉，果皮鱼骨都还维持着昨天的模样，在南国岛屿的热风吹拂下散发出一股令人毕生都难以忘怀的味道。
“好难闻。”
夏蒂萝塔难得一见地皱起眉头挥手驱赶这些气味。而威尔则是直接捏住了自己鼻子，一脸厌恶地询问前面那个自愿带路的镇民：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大早上坊市没人也就算了，居然连收拾也没人收拾吗？”
“很多人昨天都喝醉了，估计要睡到下午才会来上集。到那时应该就会处理了。”
男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的态度。
“下午就会处理……你们难道打算让这股味道飘遍整个镇子吗？”
“镇子举办完宴会或者庆典之后都是这个样子的啦……虽然一年可能就有个一两次罢了。而且渔场和蕉林里基本都是这个味道，你们时间久了就会习惯的。”
“唔……威尔，我可以用风吗？”
“先忍一下……应该进到屋子里就没事了。”
尽力安抚手中泛起蓝光的夏蒂萝塔，威尔跟着镇民来到了广场南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面前。
“就是这儿。你们自己进去吧，我还得回家睡觉呢。真是……赶这么一大早，我还以为能捞点赏钱……”
将他们扔在门口，男镇民打着呵欠离开了。
“……”
威尔按住自己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推开大门进了屋子。
跟街上一样，招待大厅也空无一人。既没有等待干活的工匠，也没有指引的工作人员。能够容纳几十上百人的大厅中，就只剩下一个老头抱着酒瓶在墙角昏昏欲睡。威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摇摇他的身子，却被他一个带着香蕉味的酒嗝打退。
“你没事吧？”
夏蒂萝塔扶住他因反胃而摇晃不已的身子，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没事才怪呢！这座破岛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登陆就遇到海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只舒服了一天就被扫地出门！驻地是个废墟，镇上的店是黑店，吃的喝的除了香蕉和鱼以外什么都没有！你们难道是猴子吗，啊？！”
青年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空荡荡的的大厅里。或许是动静终于足以让老人醒来，他放下酒瓶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试图看清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神父大人？还有圣女大人？真是稀客稀客……今天来有何贵干哪？”
“别靠近我！我可不想再闻见那股味道了！”
面对浑身散发着酒气，朝自己走来的老人，威尔拉过夏蒂萝塔挡在自己面前。
“？”
她的头上冒出一个问号，但还是乖乖地没有动弹。
“唔，我记得您昨天明明和圣女大人喝得蛮开心的……嗝！”
老人又是一嗝，只不过这次是在圣女面前，他将头偏向了别处。这样的差别对待则使威尔更为恼火：
“赶紧把镇子里的建筑匠叫来！罗吉那小子和你们说过了吧！那座教堂怎么可能住得了人！”
“罗吉……罗吉少爷？他昨天没有来过这啊？”
“怎么可能，他不是信誓旦旦地——”
啊。
话才出口，威尔就开始痛斥自己的愚蠢。他又一次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无条件，不求回报地爱你助你，如果你没有任何价值的话，那被当成猴子到处耍来耍去也是无可厚非。
看上去质朴诚实的罗吉是在耍他，温柔妩媚的云璃也是别有用心。那这个挡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夏蒂萝塔，和那个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笨女人特蕾西娅会不会也是一样呢？
只是想一想就又要吐了。
威尔摇摇晃晃地后退，拼命地按压住心底翻涌起来的，想要诅咒某物或某事的激烈情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出口的话，恐怕会成真吧。
不知为何他有着这样的自信。
（云璃·米纳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