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金佰莉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深知在不经过市场调研、缜密策划的情况下，盲目大量铺货将会带来无法预估的市场乱象。毕竟我开超市的时候已经从业务员嘴里听过不下十个真实案例了。
而且我的计划是要先在白塔堡站稳脚跟，仅仅是名号很响还不够，我必须先彻底摸清白塔堡的一切。这个立足阶段我预计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所以金佰莉的提议虽然很合理，但还不够保险。
可就在我和金佰莉的矛盾爆发时，真正的幕后黑手似乎从黑暗中现身了。
“威格尔先生，初次见面，我是金佰莉的父亲。刚刚实在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
自称金佰莉父亲的男人乍看之下很不起眼，五短身材，脊背略驼，不算标准的圆寸头已经是灰白相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与英气十足的剑眉很不协调。
“我的女儿才十七岁，很多事情都不太懂，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不不不，我才是。”
“嗯......小伙子，你手里拿着的是烟草吗？”
“啊，是的，这也是烟草的一种。”
“可以给我一支吗？”
“好，好。”
香烟的形状外观会随着时代进步不断发生变化，但烟草燃烧的气味不会骗人，我敬上一支烟，默默地看着金佰莉的父亲深吸了一大口。
“还不错。每次吸烟都会让我觉得年轻了二十岁呢~”
“父亲......”
看得出金佰莉是反对父亲吸烟的，但她爹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根本就不听金佰莉的劝。像这种年龄超过50岁的老男人，由于阅历的积累，不是偏于沉稳，就是偏于自负，金佰莉的父亲大概属于前者。
“那么，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样，威格尔先生？”
“好的，您请说。”
“我相信威格尔先生也不喜欢把问题复杂化，所以我来说点眼前的事。”
“比如？”
“您目前最想得到什么呢？”
姜还是老的辣，我的强硬态度不再奏效，看似复杂的合作洽谈被金佰莉父亲的一句话点破。经商也好，做买卖也好，都要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名声。我在白塔堡卖货，肯定也有我所需求的东西，只要知道了我的需求，事情就好谈多了。
“我目前最想得到的是一笔钱，然后是人手。”
“这两样东西虽然我们西风车队也能提供，但你不会接受，是这样吧？”
“是的。”
“因为你不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没错，这也包括金佰莉和您。”
“哈哈哈......”
金佰莉的老爹大笑起来，用手掌拍打着桌面，我生怕那盏带玻璃灯罩的油灯会被他拍倒，然后摔在地上引发火灾。
“不得不承认，威格尔先生是个很凶悍的商人呢！”
“啊？”
“没关系，反正我们西风车队只运货，从来不沾商品交易。而且我们也根本不打算给你提供资金和人力。”
“您在说什么啊？？”
就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我在现实世界里非常熟悉的声音——冰红茶瓶子被金佰莉的父亲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威格尔，今天真的很巧，你现在有一件我很想买的东西。”
“呃...你是说这个瓶子吗？”
“不，我想买的是你的信任。”
“我的信任？这东西仅靠金钱恐怕是买不到的......”
“所以，我要用我的信任，来买你的信任。”
此言一出，我不禁一怔，彼此之间的相互信任可不是靠嘴说出来的。就算是认识几年的熟人也很难做到完全信任，更别提见面还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了。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
“威格尔，坦诚一些吧。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也不是人手，而是可以信任的同伴！”
话说到一半就被金佰莉的老爹打断了，而且这一次，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摆上台面。我真的缺少可以信赖的同伴，除了毕夏普和丹斯，我根本找不出第三个可以稍微说点真心话的人。
卖货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聊天的时候，我就像挑选PPT模版一样，木然地选择最合适的表情，直接套用在脸上。
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忘记了，或者说自从开超市之后就没真正地笑过，我仅仅是认为“现在应该笑出来给别人看”，才会弯起嘴角、露出牙齿。
有点可悲呢......开超市什么的。
“小伙子，你应该不缺时间，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可以问我的女儿，我们会尽量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相对的，我们要去你的库房参观，你也要尽量回答我们的问题。”
“这......”
“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真正地相信彼此，对吗？冰块商人威格尔先生~”
“嗯，好...的。”
我嘴上的应答要比握手的速度慢上那么一点，其实我是先握住了金佰莉老爹的手，才答应按照这种条件进行合作。因为我摸到了他指关节上的老茧，只有长年徒手劳作的人才会在手上留下那种痕迹。
我相信那些老茧，相信金佰莉的老爹也是从工人一步一步成长为西风车队的管理者。
只有经历过磨练的管理者才会不忘初心，金佰莉大概还没到需要磨练的年纪，所以她的每一句话只能靠“西风车队”的名号来使人信服。而她的父亲即使不报上家门，我也愿意相信这位诚恳坚定的老男人。
“女儿啊，听好。以后千万不要嫁给威格尔这种商人。”
“爸...你说什么？！”
“像他这种人，不会有平稳的生活，他会永远活在一步登天与一落千丈的交替中。”
喂！别随随便便就给我下定义啊！你TM是算命老仙吗！
什么叫千万别嫁给我这种人？我压根也不想娶你女儿啊！
而且这些话还当着我的面说给金佰莉听，成心黑我是吧？
刚才还觉得你这大叔人挺靠谱的，现在就开始损我，异世界的人怎么都这样啊！
“我、我知道了，爸爸。”
“嗯，那接下来就继续照我的吩咐工作吧，总有一天西风车队要全权交给你来管理，真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啊......”
说罢，老男人就背起手，再次消失在黑暗中。仿佛只有桌上的那瓶冰红茶能证明他刚才曾坐在这里，并与我达成了有关“信任”的交易。
金佰莉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并不是因为刚才提到了“不要嫁给我”之类的话题，而是我们现在都明白了我们还太嫩，比起她爹，我跟她的谈判简直就像菜鸡互啄，这能不尴尬么......
“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
从谈判专用的小黑屋里出来，我摘下眼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西风车队为我们安排的客房，却发现毕夏普和丹斯早已熟睡，钟表告诉我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算了，明天再说吧。找不到可以洗脸洗脚的地方，也不敢在别人的宅邸里四处乱跑，我只好一边揉搓着已经发油的头发，一边走到了二楼中间的露天大阳台。迎面吹来的晚风很舒服，香烟的诱惑依旧无法抵挡。
不知道是因为异世界的天空没被污染，还是今夜月亮的功率比往常更高，我的黑影斜拉在白惨惨的墙上，有种凄厉的美感。
“还没睡吗？”
“嗯，马上就睡。”
回头看到已经换好睡衣，披散着头发的金佰莉，我把叼在嘴上的烟夹在指间，再次把疲惫不堪的面部肌肉调动起来。在金佰莉面前，我总是尽可能地摆出笑脸。
“明天是去你的库房，还是带你在城里走走？”
“去我的库房吧，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其实...现在我已经不着急了。”
我与金佰莉的对话如果不是火药味十足，就会像现在这样平淡。她不会谈及我的私生活，我同样也不会把好奇心放在她的兴趣爱好上，更不会与她打情骂俏。在我看过的小说动漫中，某些穿越到异世界的男主角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泡妹子，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整天闲的没事。我就不行了，毕竟我还有一家小超市需要打理。
“早点休息吧，威格尔。”
“你也是。”
“嗯......吸烟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谢谢你了。”
目送金佰莉离开视野范围，脑海里却残留着少女的窈窕身姿，看来那件睡衣还是有点单薄了。或许我在异世界里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绝对不是金佰莉。我主观上就不会接受比我年纪小太多的女人，就算退一万步讲，金佰莉真对我有意思，我也配不上她。
而且有个很重要的客观因素，小超市经营者如果不是单身狗，就是已经结婚生完孩子了。我认识那么多的超市老板，从没见过有谁是一边开超市，还能一边处对象的，因为我们没有时间。
见过哪家超市中秋节、国庆节放假吗？
见过哪家超市春节期间会拖到初八开门吗？
只要入了超市这一行，就意味着从此再无游山玩水、逛街购物，除非你能放心地把超市托付给员工管理。
然而大多数人是难以把自己的经济来源交给外人管理的，所以我们虽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店，但我们自身也被牢牢钉死在店里。
“真是服了，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有心情考虑女人的问题，呵呵......”
该吐的槽，是要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