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天空变得黑压压的，簌簌地下起了雨，仿佛在哭诉。莱茵急慌慌地把床单收进“房子”里。雨水打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座房子实在太简陋了，它仅仅只是在两座建筑中间支起个木板，再在两旁挂上防水的布充当墙体。当然，不可否认，在贫民窟里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非常好了。
“哥哥，我饿了……”帷幔下有张用稻草铺成的床。一名女孩正躺在那里，面容消瘦，她盖着赛有羽毛的棉被，即便上面破了个大洞，里面不少羽毛都翻了出来，这床被子仍旧是莱茵和他妹妹最值钱的家当。
“再等一等，就快好了。”莱茵搔了搔脸颊。
他的头发又脏又乱，脸上还沾带着淤泥，麻布织成的衣物上满是破洞，隐隐还散发着尿骚味。
“哥哥，你又和人打架了吗？”女孩敏锐地注意到了莱茵头上的伤疤。
弧形的伤口，肉芽已经翻了出来，还带着整齐的牙印。在贫民窟里，牙齿也是重要的武器。
“没有，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最近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这伤是今天工作时受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搬进大房子里，好好过日子了。”
“真的？”
“当然，上个月我说会有大夫来给你看病，当天下午大夫不就来了！”莱茵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他在草床最底下铺上烂木板，防止雨水漫进床里。
“恩，是那个大姐姐帮哥哥找到的工作吗？”
“唔……算是吧。”莱茵支支吾吾道。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大姐姐？”
“额……”
“果然是喜欢啊。”
“额，别乱说，我和她连朋友都不算。她一会就来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去新房子里住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女孩躺在床上舒适地仰起头，空洞地眼神盯着远方。
这时候，一个女人掀起了幕布，大摇大摆地走进莱茵的家。
“哟，你居然在铺木板，不是跟你说了今天就搬进新家吗？”
女人差不多二十岁上下，酱色的头发上沾染了雨水。她穿着白色的麻布，腰间挂着匕首，眼神却如刀般犀利，刺人心神。
“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莱茵抱怨似地说道，“梅沙的病才刚好，我不能让她睡在湿乎乎的草床上。”
“今后不会了。”女人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转而冲着床铺上的小女孩说道，“梅沙妹妹，一会我背着你怎么样。我可是很强壮的哦。”
“让哥哥背就好了。”
“可是你哥哥要拿很多东西啊。”
“没关系，哥哥很强壮的。”
“唉~真是的，人家只是想抱抱梅沙小妹妹吗。”女人情不自禁地跺跺脚。莱茵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军人才有的雨靴。
“那就抱一下好了。”床铺上的梅沙艰难地坐起来，朝着女人张开了手。
女人趁势一口气熊抱住梅沙，还吻在了女孩稚嫩的额头上。嘴里碎碎念着“好可爱啊”。
一旁的莱茵像炸了毛的猫样跳了下。
“爱葛莎，你在做什么。别冻着我妹妹了！”
“哥哥，我没那么纤细。”
“哎呀呀，是我想得太少了，谁让梅沙妹妹那么可爱呢。”名叫爱葛莎的女人边说边把梅沙按倒在床上，最后还不忘蹭一蹭小女孩的脸。
你是哪里来的流浪猫吗？莱茵这么想着微妙地叹口气。
他和爱葛莎认识差不多有一年了。莱茵曾经是贫民窟里的老鼠，偷钱、恐吓，只要能来钱，他基本上什么都做。直到遇见了爱葛莎……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被爱葛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强悍的女人……后来，爱葛莎经常找他做些活，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也就不再做老鼠了。
“好了。”爱葛莎终于从梅沙身边离开，半开玩笑地说道，“哥哥，你就别吃醋了。”
“你……”
“别生气吗，哥哥大人。”爱葛莎像恶魔样窜到莱茵眼前，“先跟我出去趟，有些话跟你说。”
“哦。”
莱茵还没反应过来，爱葛莎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了。草铺上的梅沙会心一笑，悄然闭上了眼。要加油啊，哥哥！
“怎么了，这么急切？”
“一会儿我就坐车去尼西亚。”爱葛莎领着他走进巷子深处。这里人很少，往往几个小时都不见到人影。
“唉~”莱茵的眼神黯淡下来。
“别不高兴啊。明天，你就要去大圣宫了，怎么样，那些猎犬对你还好吗？”
“还可以吧……今早还咬了我一口，你看牙印还在哩。”莱茵指了指自己额头。那确实是曼萨特猎犬的牙印。
“你被猎犬咬了没事，关键是你别去咬猎犬。”
“我又不是狗。”
“哦，你觉得你比狗强，还是比狗差？”爱葛莎修长的眉毛抖了抖。
“我……应该比狗差吧。”莱茵的声音低了下来。
“不错，总算能找准自己定位了。当今女皇喜欢曼萨特地区的猎犬，她还为自己死去的猎犬修了墓碑。在她眼里，你的命可比不上猎犬。”爱葛莎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很生气？”
“当然。”爱葛莎点点头，“莱茵，你要记住，明天觐见女皇时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留你在身边。”
“啊？我不是代替猎场去送猎犬的吗？我在那儿能做什么，喂狗？”
“这只是其一，过去一年里你应该不止学会了喂狗吧？”
“我还要帮女皇陛下传信？”莱茵想了想过去一年中学到的知识，补充道。
“不是帮女皇传信，是帮我传信。你要把女皇的所作所为，各地帝国贵族的行程传递给我。这些情报约克厅里都有。”
“啊……果然……你从去年找我，让我学那么东西……都是为了……”莱茵备受打击。他失魂落魄地垂下头，暗地里想，我早该知道的。她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钱，给自己工作，给自己妹妹安排住处。
“你给梅沙安排住处是不是为了……恩……”
“你是想说当人质对吗？”爱葛莎替犹豫的莱茵说了出来，“别担心，确实有人有这种想法，但我觉得没必要，这只是一场交易。”
“好吧。”莱茵擦了擦脸，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顺着皮肤滴落地面。“我认了，好好照顾我妹妹，上个月你救了我妹妹的命，那我就拿自己的命还给你。”
“不，不。”爱葛莎突然把双手搭在莱茵肩上，她和莱茵差不多高，这样一来双方几乎脸对着脸，“你不需要把命还给任何人。在大圣宫里，你要保护好自己，相比于传递情报，保护好自己更重要。你要活着出来。”
爱葛莎说完闭上了眼，几秒钟后，她好像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冲动，疯狂地吻上了莱茵。她的舌头像蛇一般伸进了莱茵口中，搅在一起，深处的巷子里升起了一丝丝热度。他们抱着，分开，再吻，一连持续了几分钟。爱葛莎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步。
“答应我，进去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出来。”
“我答应你”莱茵面色潮红，喘息着发问，“如果我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没办法……千万别暴露，千万别冒风险传递信息。那个马尔西安是魔鬼，如果你被发现了，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哪怕是一两个月都不传递情报都可以。”
“恩，我知道了。”莱茵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爱葛莎像看英雄般仰视着他。
“爱葛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为哪里的贵族工作的？”
莱茵喜欢听亚利山瑞特城里的讽刺诗人讲故事。在那些古代的诗歌里，权贵间相互渗透、倾轧。他想，爱葛莎应该就是这故事中的一员，而明天起，他也将成为故事中的一员。
爱葛莎笑了笑，又走到他身前，轻轻的像微风般吻上他的唇，又贴在他耳边，轻语。
“我把新家的地址放在了梅沙妹妹的衣服里，那会是我们的家，你在家里好好找找。那里有我留给你的信。虽然里面说了我为谁工作，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是‘夜愿’的人。求求你，和我约好，我们都要平安地回家。”
爱葛莎向后撤了撤，伸出一根小拇指，“撒谎的人要吞针哦。”
莱茵微微一笑，把手指搭在爱葛莎手上。
“恩！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回见了，我的英雄。我要去趟尼西亚，那里发生了地震，很多人都需要帮助。”
说完，爱葛莎转身离去，她每走几步都会回回头，含情脉脉地望向莱茵。望着她依依不舍的背影，莱茵感觉体内的血正在心底燃烧，“我会好好干的，你就放心吧，爱葛莎。”
爱葛莎走远了，她穿过了好几条街道，最终步入一家酒馆。现在已经过了喝酒的时间，除了极个别的大酒鬼，酒馆里几乎没有客人。爱葛莎熟练的坐在桌子上点了最浓厚的烈酒，一名男人早早地等在了那儿。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爱葛莎。
“嘿，你下午不是要去尼西亚吗？喝酒没问题吗？”
“我知道。”侍者已经把酒杯递给了爱葛莎，爱葛莎一饮而尽后说，“但我需要酒洗洗嘴。”
“原来是这个。”男人发出嘿嘿地笑声，“说实话看得我都有点受不了了。”
“哦，你果然跟着我。”爱葛莎的脸角爬上一抹红丝，“受不了就去找妓女，这座城市妓女很多！我走了。”
“也不是我想跟着你，安德鲁让我暗中保护你的……总之，一路顺风。”男人边说边收起爱葛莎的酒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