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更衣，漱口。女皇每一天都过得非常规律。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刚刚成年的少女如往日般带着仆从，浩浩荡荡地前往约克厅。
莫里斯稍微迟了些。他和女皇的贴身女侍拖在队伍后面，小声耳语。
“陛下休息的怎么样？”
“陛下又做噩梦了。”
莫里斯沉沉地点点头，同样的话，他已经从女侍那儿听了太多遍。从最初的担忧，到现在的无奈。对于这一切，大圣宫的管家，心有余而力不足。
女皇从入住大圣宫起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就开始做噩梦。按女仆长的话说，皇帝只要稍微睡得深些，表情便开始扭曲。
现在，这一切的源泉，帝国的皇帝陛下——正坐在案牍前翻看整理好的公文。在约克厅里，她总是表情匮乏，像个面瘫样。
“莫里斯，南方要开战了。”女皇声调平缓。
她把手上的公文扔到地上。莫里斯小心翼翼地踮脚跑来，重新把公文放回案牍前，一字未看，一语未发。
“你不看吗？那我说给你听，科尼亚苏丹说帝国骗了他们，50万第纳尔，他们一分钱都没见到？”
“陛下，50万第纳尔还没有装上船，他们当然没见到。”莫里斯说。
女孩抿起嘴，又抽出一叠公文。
“尼西亚军区报告说境内出现了大量科尼亚人探子，连尼亚波利斯都出现了极端狂热的异教徒。甚至，昨天夜里，科尼亚人出动了数万军队逼临帝国边境。”
莫里斯伏下头，静静地聆听。女皇继续说道；“灾害、战争、缺钱，全赶在一起了。尼西亚的军区将军倒也挺可爱的。他在公文里自卖自夸，说自己应对的是如何及时。军队开拔的是多么快，整个尼西亚军区已经进入彻底的备战状态，战争物资完全由帝国政府掌控。他还专门提到，尼西亚军械粮饷充足，如果不发生大规模战争，暂时不用亚利山瑞特拨款拨粮。”
“陛下打算怎么应对？”莫里斯小声发问。
女皇坐在皇位上，手指轻敲扶手。她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上，上面的公文早在送到约克厅前便经专人整理过。内容相似的文章会放在一起，就像现在，女皇的身前有两大摞公文。它们像山一样，其余文章全在它们脚下，被它们俯视着，好不威风。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公文。”女皇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有意无意地问莫里斯，“要不要猜猜这两摞公文里是什么内容？”
“陛下，您就别跟老仆开玩笑了。”
“开玩笑？”女皇提高了声音，若无其事地翻起两摞公文，每一摞她都只看最上边的，看完就扔在地上，“你觉得好笑吗？”
“不好笑。”
“我觉得挺好笑的。莫里斯你是对的，让安德烈去南方确实不明智。现在可热闹了，北方人指责南方军区将军阻碍他们实行新政。南方人攻讦北方人赈灾不利。而亚利山瑞特出身的那群人，竟然只关注我的共治者会是谁？”
站在女皇身后的莫里斯抓住机会反问：“那陛下您的回复呢？”
女皇微微一笑，在公文上写了个名字——伊琳娜（注：neta自伊琳娜女皇，在我们这条世界线的历史上，她单独执政了5年，用的是男皇帝的称号。在这期间没有共治者，一般情况下东罗女皇的共治者均为女皇丈夫）。
“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女皇的问题令大圣宫的管家露出窘态。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皇位上的少女竟主动转移话题。
“莫里斯，在外边生活时，我听说贵族间经常通奸，男人有情人，女人也有情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陛下，确实有相当数量的贵族……是这样的……”
“我想也是。”女皇握着笔面色凝重，“但我觉得这样不好。你应该记得……我是在教会学校学习的，爱情是天神赐予人们的礼物。忠贞是美德，淫欲是罪孽。”
“陛下……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现在没有。”她回答得很利索，斩钉截铁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莫里斯心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女皇却趁这个当口补充了句：“我好像也到年纪了。恩……那个驯鹿其实挺帅的，做完今天的工作就去看看他好咯。”
“您的意志。”
“莫里斯，如果我不嫁给亚利山瑞特的贵族，你觉得南方这事还有收场的机会吗？”
女皇的话让大圣宫的管家一愣。莫里斯的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她终究还是看明白了帝国的局。北方一派、南方一派、都城一派。
“陛下只要把安德烈撤换了便是。”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说……是别人的意思？”
“这是老仆自己的意思。”莫里斯伏下身子，“也是陛下您最安全的处理方法。”
“那就是说——一切又回到父亲那时候了。哎呀呀，不经意间我还真是做了个糟糕的决定。本来父亲把安德烈放在财政大臣的位置上就是为了我，却让我弄成这样……不过啊，莫里斯，你今年67了，也有些老眼昏花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或许会对不住你，但我觉得这一切是必要的。”
“您的意志。”
老管家心情沉重。他确实老了，无论身体还是心境，他只想平平淡淡地走到终点。但他身边的女孩不一样，她是女皇。他知道，此时此刻，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即便他不懂，他也只能跟随她，因为帝国需要一名合法的皇帝——稳定压倒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