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西安退出约克厅。女皇陛下只命令他不准打草惊蛇，却没命令他远离莱茵。马尔西安绝不会放着这个近在身边的夜愿间谍不管。在从太监那打听到莱茵的去向后，皇帝的间谍总管奔赴猎场。
所谓的皇家猎场最初只是皇帝骑马游玩的一个大园子，后来在外界的影响下皇帝们发现打猎是个不错的消遣。经由数代皇帝共同努力，各种动物被塞进了园子里，这才有了皇家猎场今日的派头。等皇位传到约翰这，酷爱猎鹿的皇帝又弄来了一大堆鹿崽，于是，成群结队的鹿便成了猎场里最常见的风景。
坦白地讲约翰皇帝养猎犬，马尔西安可以理解，因为约翰皇帝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参与打猎。可当今女皇养猎犬，马尔西安是一万个不理解。从她登基到现在，她连猎场的边都没摸到过。即便时间再往前推，一直到她没登基时——貌似也没参加过打猎活动。
如果只是单纯地喜欢狗，养只小点儿的当宠物多好，干嘛费那么大力气养猎犬呢……
当然，如果女皇不养猎犬了，莱茵也就进不了大圣宫，莱茵进不了大圣宫，夜愿就得不到莱茵的情报，马尔西安也就抓不到莱茵的辫子，功勋也就少了一截。从这个角度分析，他貌似还得感谢女皇陛下的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马尔西安的影子也随着太阳高度的变化悄无生意地改变。他离猎场越来越近，慢慢地，他甚至能看到在草地上狂奔的鹿群。
莱茵和雪莉正坐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两头小猎犬分别趴在两个人腿上。阳光穿过刚刚抽芽的树枝，照在人身上，暖暖得非常舒适。
“雪莉。”莱茵的声音非常小，“为什么……你会和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是因为女皇的命令吗？我知道你以前是约翰皇帝的宠儿，而我只是名贫民窟里出身的训犬师。”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雪莉侧坐着把头靠向莱茵，“你说我是约翰皇帝的宠儿……这话可不太对。”
“可大家都这么说。”
“是吗？”雪莉微微一笑，“你会因为这个……嫌弃我吗？”
“不，不是。”莱茵其实很想说我已经要结婚了，但这话每每到了喉咙处都吐不出来。
“皇后蒙召后，约翰皇帝有很多女人，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和竞争者的区别也不过是没让他玩腻……”雪莉边说边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是个色鬼，皇后才活着的时候就养了很多情人，还在外面有了私生女……皇后蒙召后他更是没了束缚……许多以前不敢玩的把戏也拿了出来。他是皇帝，大家只能受着。”
“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
“没关系。”雪莉扬起头望向莱茵的眼神里充满幸福，“好在我遇见了你。以前哪怕是约翰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我都没现在这么开心。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尊重我，尽管代价是伺候约翰，但当时……我真得很开心。那个时候，在大圣宫里，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了，他们不是尊重雪莉，他们尊重的是约翰的情妇。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所以你才会对我说名字在大圣宫里没有意义。”莱茵轻轻地问。
“是的。约翰是皇帝，他总是能轻易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对他而言爱情是奢侈的……”雪莉继续说道，“同样的，对于我们这些伺候他的女人而言，爱情也是奢侈的。但奢侈的又岂止是爱情，就连身为人的情感在大圣宫里都显得遥不可及。每个人都像齿轮样样履行自己的职责。当我被女皇赶走时，我这个齿轮已经坏了、不受喜爱了，大家会欺负我，。欺负我成了一件正确的事，根本不用受任何谴责，那时候只有你肯帮我……你救了我。在这座秩序森严的宫殿里，大家都是齿轮，区别是受喜爱的齿轮和不受喜爱的齿轮。有人因此而高贵，有人因此而低贱，能看见雪莉这个人的只有你……因为我的父母，因为天神对世人的爱，我作为人降生……可因为你，我才活得像个人……而不再是一个被弃用的齿轮。”
莱茵的喉咙里仿佛有根刺扎在那。
“雪莉……我在贫民窟生活的时候，偷过钱，抢过人。每天做的事不过是为了弄点钱，填饱我和妹妹的肚子。后来我遇见了个人，她教会我许多事，她告诉我工作的重要性，告诉我治安的重要性。她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因为认识了她，我觉得我好像来到了一个新世界……但是……”
莱茵说不下去了。
如果雪莉是大圣宫中的一个齿轮，那他呢？他是不是也一样？如果梅沙并非由夜愿安置，他还会向夜愿传递消息吗？从踏入金门的一刹那，他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宛若一个靠惯性运转的齿轮。
“打扰两位了。”突然而来的插话扰乱了莱茵的思绪。
马尔西安微笑着坐在训犬师对面。
“两位关系真好，是情侣吗？”
明明当了约翰好多年的情妇，雪莉却因马尔西安这突如其来的调侃闹得异常害羞。红丝先是爬上脸颊接着又顺势蔓延，到最后，女仆的两只耳朵像极了熟透的食物。
“抱歉，抱歉，我就随口一说。”马尔西安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莱茵阁下，这些猎犬平常都吃些什么？”
“小的时候吃奶，牙不太齐得时候吃些稻米，现在开始喂生肉。”
“是啊，陛下说过猎犬就应该吃生肉。”
莱茵听了微微一笑。
“曼萨特猎犬确实应该吃生肉……一位前辈编写的曼萨特猎犬饲养手册里专门提过，只有生肉才能养出曼萨特猎犬的野性和忠诚。但我觉得……即便这句话是真的，女皇陪猎犬的时间也太少了，再这么下去，这俩小家伙怕是只认我和雪莉了。”
“陛下太忙了。”马尔西安主动替女皇辩护，那个女孩虽然经常抱怨但她的勤奋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莱茵还有个妹妹对吗？”
“是的。”莱茵不知道马尔西安为什么提这事，他下意识地提高警惕，以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她现在住在哪？”
莱茵不知道梅沙究竟住在哪，只得随口编了个理由：“她现在跟我远房的一个亲戚住。”
“我想知道详细地址……你看……上次在服装店里不是发生了件很不愉快的事吗？为此我一直很自责，这几天准备了些礼物，想登门向令妹道歉。”马尔西安自认这理由无懈可击。
夜愿不可能把一个毫无束缚的家伙送进大圣宫里，即便是封疆大吏在就任前往往也要把家人安置进王城。顺着这条线索，马尔西安或许就能找到夜愿的老巢。
只可惜莱茵是真得不知道梅沙住在哪……爱葛莎上次带他去见梅沙也是在一间旅馆里，梅沙真正的住址在哪，莱茵压根不清楚。
“抱歉……他们家前不久刚搬了家，我暂时不太清楚具体地址，只知道个大概方位。等我下次出门搞清楚了再告诉您可以吗？”
“当然。”马尔西安装作十分开心地样子，在演戏方面他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令妹将来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谢谢您。”
自己的妹妹受到称赞，这令莱茵十分开心，但接下来的事就让训犬师没那么乐呵了。
只见马尔西安用颇为羞涩地眼神望着莱茵，扭扭捏捏得像个小姑娘。
“令妹有婚配吗？”
莱茵先是一傻，回过味后马上察觉出里面的意思，但他拒绝不了马尔西安。以他的身份能攀上马尔西安这么个高枝简直是上辈子修大福了。梅沙有那么漂亮吗？以至于让马尔西安一见钟情？
“没有……”
“那就好。”马尔西安愉快地站起身，“最近我比较忙，不然的话一定会和您一块去的。届时还请您务必告诉我详细地址。”
“没问题。”莱茵干巴巴地回答道。
马尔西安一眼就看出了莱茵的不情愿，但他不点破。
“哦，对了，令妹是叫梅沙对吗？”
“是的。”
“好的，我会让人做一件刻有她名字的礼物。”马尔西安留给莱茵一个迷人的微笑。以至于莱茵产生了梅沙就在自己身边的幻觉。间谍总管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他不禁为妹妹的未来感到忧心。
其实，莱茵更应该担心他自己，他自以为蒙混过了马尔西安。殊不知他每句话都在暴露信息。
马尔西安已经大致弄懂了夜愿这套情报传递是基于何种情形运作的。哥哥当间谍，妹妹当人质，他们可能每隔一段时间会见上一面，但哥哥并不了解妹妹的生活，妹妹也不了解哥哥的工作。这么一来见面的地点自然不可能是在梅沙现在生活的家。最大的可能性是——酒店或旅馆。
亚利山瑞特有很多酒店旅馆，马尔西安不介意抽调一批人去排查。对于那些需要登记的旅馆优先查梅沙的名字，其次是爱葛莎。更重要的是画像，马尔西安打算让手下的暗探们拿着莱茵的画像去悄悄地问。毕竟他们极可能用了假名字。至于排查地点，以莱茵下车的贫民窟为中心先查附近的旅店和酒馆。同时还应避开非富即贵的北城区等几个地方，而与夜愿勾连的萨丁尼亚居住区则是重中之重。出现财政危机的夜愿不可能把梅沙安排在太豪华的地方，他们没有那么多钱。这样一来排查范围似乎也不是很大。一旦查到他们的见面地点，届时只需在地图上标出贫民窟和会面点再从距离上推测梅沙的住宅，悄悄地排查一轮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