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balance(不平衡)的开端(下)

作者:削苹果的宰牛刀 更新时间:2017/9/14 12:05:25 字数:12135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工作积累的倦意虽然如期到来,但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情况真的如里见所说的那样已经迫在眉睫了吗.....?万城目先生也许会因为自己的顽固而吃亏,但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媒体评价上的问题,电影票房只要不是很难看,那么一切依然会照常进行下去.....

是我太天真了吗?还是他们单纯在杞人忧天?

但是…..神崎先生和来栖去意已决,失去这两个人,对于工作室来说无异于大地震。还很年轻的我当时对原本光彩靓丽的未来逐渐变得灰暗,对将恶魔般的本性巧妙地隐藏起来的他人而感到透不过气般的恐惧。

这样下去别说好好休息温存体力了,心理上对同伴的猜疑再加上未能正常入眠,接下来只会是让身心状况越来越糟糕的恶性循环。能否如期完成工作的心理压力更是雪上加霜。

人们常说,不愉快,不理解的事憋在心里对身体来说是毒。也许我应该找人倾诉心声。同时,更是希望有人能够对此事作出不同的看法来给我带来一些最起码的乐观。

这么想着,我拿出了手机。但是在那之后许久,手指也只是在键盘上游离不定。一时脑热的决定忽略了需要顾及的重要问题:这样的时间打电话真的好吗?我该找谁呢?我又该如何开口呢?

做好各种各样的决心后,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抱着自己的电话可能不会打通的忐忑,我颤抖地按下了号码.......

「嘟...海野孝之吗?有什么事情?」

「啊…..渡边小姐….抱歉了,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

铃声只响了一次,就被接了起来。通话对象并非是万城目先生.....而是即便会与万城目先生唱反调,也总是冷静地支持着万城目先生的,本工作室唯一的女性:渡边小姐。她那睿智,冷静的女强人的形象让人不禁神往。往日在工作室中给予我们这些新人耐心的引导和帮助,工作时同时胜任摄影和外场这两个本来非常矛盾的内外工作。万城目先生对她的器重可见一斑。在当时,是地位比神崎先生更高的,不管是谁都承认的二把手。

她现在还没有休息实在令我意外,但她只要醒着,就永远保持着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倒是意料之中。

已经是快要日出的时段,她的声音仍是那么精神。也是一如既往地以全名称呼我们。这也多少让我心中的愧疚有所减弱。

「那个.....您现在方便吗?」

「还好。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一直很在意,也有点不敢相信......万城目先生他....真的打算炸真房子.....?」

「………这是谁告诉你的?」

而渡边小姐会这样反问,也是我在犹豫之际考虑过的可能性之一。我这个身份问这种事确实很奇怪,但还对万城目先生抱有信任,以及对明显与万城目先生分道扬镳的神崎先生的话并不值得信任。也许是他为了抹黑万城目先生而编造的谎言呢?迫切地想要了解真相,我最终还是决定向能够信得过的人直接询问。

「是神崎先生说的。但我没有万城目先生的联系方式,所以只能......」

这么大的事,按理说首先应该找身为老板的万城目先生。不过这个神出鬼没的人不曾向我们这些普通员工透露电话号码。即便想找他,我现在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况且,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神崎先生敢向我提出邀请,也未叮嘱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万城目先生,想必他并不在乎万城目先生是否知道此事。不管万城目先生怎么想,都无法阻止,改变神崎先生的念头。越早造成两人冲突的局面,神崎先生也会越早离开。眼下电影拍摄工作即将进入尾声,正是要卯足劲做最后冲刺之时。就算是万城目先生,也不想在这时发生人员流失的悲剧吧。

我很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就算向万城目先生打小报告,也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而已。但闭口不谈,把他们蒙在鼓里的做法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共犯一样。

刚参加工作时,父母教导我不要随便插手办公室政治的问题。不要随便站队,不抢风头,不乱发言,能安静尽量安静是他们认为的在职场上最起码可以做到明哲保身的法典。我这两年来,也是奉行这一理念过来的。但是现在,我认为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如果是渡边小姐的话…她一定能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而慎重地作出整体上最好的判断吧。

我鼓足勇气,一五一十地将神崎先生传达给里见的意图告知给了渡边小姐。渡边小姐听我说的同时,亦是在沉默中不断地深呼吸。

「………神崎彰,他果然…..」

渡边小姐似乎也早已察觉神崎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次的事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原本那么德高望重的神崎先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渡边小姐,万城目先生和神崎先生之间是有什么无法磨合的过节吗?.....抱歉,我知道这不是我该问的,但....」

渡边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海野孝之,你能把这件事报告给我,说明你还是和万城目史郎那家伙一条战线的。希望我们防患于未然吧....这点我向你道谢」

「不不不….这我担当不起....」

「神崎彰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次电影的拍摄我本来就很反对。刚刚的会议也是。事到如今我也实不相瞒,刚刚我给了万城目史郎那家伙一耳光。那个男人就是这样,一拍脑袋就是一个主意,他连他自己的安危,未来都不会考虑。更何况其他人?我希望他能够清醒一下,而结果未能如我所意。他不会回头,他的提案也已经拍案决定,我也只好完成工作。他叫我去做备案,我就去做备案。他叫我去购买足够当量的火药,我也在刚刚才和商家谈妥.....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是那么反对他,但又及时完成我所反对的工作吗?」

「不......」

「因为我们是工作室。是一个团体。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们。如果电影因为他或我的关系半途而废,金主别说撤资那么简单,更会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这又对谁来说是好事呢?」

经历过那种事以后,还会相信这种漂亮话的应该只有笨蛋了吧.....但很可惜,当年的我,就是这种笨蛋

哪怕只是为了拉拢人心的谎言也好.....见过赤裸裸的恶意,想象过令人绝望的未来后,我最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语。

「男人做事热血上头是很正常的。但是只要是男人,就应该懂得什么叫做不反悔,什么叫做诚实守信,有所担当。他在作出决定之前,我会尽全力向不合理的地方发出抗议。但只要一作出决定,就一定要履行到最后。如果成功,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失败,我也希望他能够从中吸取教训。只要他是能够面对自己的决定所导致的错误结果负得起责任的男人,他就值得我辅佐。而我若做到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便问心无愧.....就是这么简单」

「不,渡边小姐太谦虚了。这并不简单。能够有如此觉悟,如此能力与眼光的女子,绝对不简单。」当时的我,已经惊讶到连这些话都无法说出口了。为何屡次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老板万城目先生批评指责,却不仅没有遭到非难,还能够得到如此器重的理由我总算是明白了。

这是渡边小姐第一次与我私下单独谈话,短短的几分钟,她留给我的印象就从「普通的女强人」上升到了「奇女子」的程度.....我这三十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所有女人里,恐怕也就只有侦探小姐你和她两人才配得上这个称呼吧........面对她,已经轮不到我插嘴再说些什么。

「….你先找我的做法很对。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万城目史郎。他没有成熟冷静到能够妥善处理此事。也不要表现出异样。现在他的命令只管服从就是。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向他说明的。神崎彰那边也是一样。不要让他们起疑,否则他们会怀疑到你身上的。至于里见卫......他如果有配得上这份野心的才能与实力,他要接替万城目史郎也不是不可以。若只是自视甚高的野心膨胀,我也会将它扼杀在摇篮中......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干的事就行了。不必多虑」

「我知道了....」

之后渡边小姐要去找扮演女主角的演员商量最后爆破房屋的问题,我们的通话就此结束了。

不止是目的达成这么简单。这次通话效果远在我想象的之上。这比什么定心丸,强心针都要管用得多。之前的迷惘与不安顿时一扫而空。

「剩下的事就交给渡边小姐就好了」.....就算被说没出息,没骨气也无所谓。这句话带给我的安心感,比什么都要重要。我不需要为其他的事而苦恼。只要做好眼前属于自己的工作。大家亦是如此,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

渡边小姐给了我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以使我心安理得地入睡,可以令我精神饱满,以积极的态度迎来黎明……这便足矣。

…..

从转过天来开始,神崎先生再也没有找过我。里见与来栖也只是完成他们自己的任务。万城目先生和渡边小姐也是每天都在忙碌的拍摄工作中渡过。而我,也仅是如渡边小姐嘱咐的那样安静地做我自己。就这样,还算相安无事地过去了两天。拍摄工作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尾声....

「最后一个大爆炸的镜头是我常年来一直想搞的大魄力场面,你们一定要来现场观看!」.....最后的会议上,万城目先生向工作室的大家全部发出邀请。

在这最后关头放下手里还未完成的工作只为了看个从事这个工作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爆炸镜头,怎么说都是划不来的。但万城目先生当时的表情就像个学业有所成,考取了可观的高分后期待着父母的表扬的孩子一样。而且能够亲眼目睹将真正的房子爆破的机会还是非常罕见的。虽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但眼下还是奉陪了他这一次的任性。第二天的傍晚,我从酒店出发,第一次前往外景地....

到达目的地的山头上时,天色早已暗下来。在这样的夜景中放上一发特大号的烟火,想必也会非常绚丽迷人吧。但其背后,却是常人无法想象与理解的疯狂。

「真是的....就算是jackie chan也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我要.....」

身为主演的河田小姐不是会耍大牌的女演员。正相反,为了仅存的唯一的亲人:她卧病在床的母亲赚医药费,她才咬着牙在错综复杂的演艺圈中坚持下来,无论任何脏活累活,任性的要求都不曾拒绝。连她都罕见地抱怨工作内容,更加印证了这是多么危险的工作。她没有钱雇佣替身演员,渡边小姐向她承诺了高额的额外提成,这才勉强让她答应亲自上阵。不过勉强让身为主演的河田小姐同意了这最后的摄影,但要让她很「乐意」地接下这份工作还是不可能的。哈哈,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答应吧......

眼前这坐落在山头房子被修饰的非常漂亮,完全无法看出原来只是一个破旧的危房。不足两层楼高的小屋居然也能给人带来一种雍容华贵感,充满沙俄皇族的气息的洁白尖顶的屋子就算说它是小型教堂都不会有人怀疑吧。同时昏黄色的粉刷又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似乎预示着帝国的没落已经近在咫尺。能够如此完美地还原1908年的沙俄风格的知识储备与匠心精神令我们赞不绝口。美术组虽是满口怨言,但仍给出了无可挑剔的答卷。但是关键的美术组的大家却不见身影,出于好奇,我向万城目先生询问了一下....

「他们啊....粉刷工作结束以后他们就集体结账走人了」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罢工就足以让我们向他们表达谢意了.......

在场的大家都感觉到了不稳定的气氛。但毕竟是拍摄工作的最后一天。只要熬过了今天,剩下的后期工作就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了吧.....

「神崎!怎么样了!?」

「随时可以开始」

「渡边!炸药和机位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

「好!开机!」

昨晚一夜都在忙碌却未见疲态的渡边小姐架好摄影机,神崎先生也拿起场记板准备就绪。灯光道具全部到位后,最后的拍摄就这样开始了....

所有与这个建筑有关的镜头都要拍摄。但是由于大部分是没有人物出现的空镜头,不会出现多次NG导致拖延拍摄周期的情况。拍摄工作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但是关键的爆炸镜头,却迟迟未到。冲着这个才来到现场的我与里见及其他人很快便过了新鲜劲,难以掩饰自己的无聊。

「呵........我说,还有几个镜头才到啊?」

倦意使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经意地随口向身边的人搭话。

「还有三个哦,海野前辈」

「呜哇!?」

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的声音猛然间出现,扫走了我的睡意。我惊讶到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溜到我旁边的里见

「你.......!」

「哎呀?怎么了海野前辈?怎么好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啊?」

「……没什么!你下次说话前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分明是害我这么神经兮兮的真凶,却在故意往我这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人面前凑,又大家面前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这更让我不爽到极点。但渡边小姐的嘱托仍在我的耳边。向大家摊牌表明真相的角色轮不到我来当,现在也不是这个时机。就算是忍气吞声也好,我装作单纯的被吓了一跳而坐了回去。

当然.....精明的海野想必也看穿了我的意图吧。他只是以只有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诡异地笑了两声后,便不再说话了。但他完全没有移动位置的意思。仍然紧贴着我,坐在我的左侧。我也只好把头扭向右侧,在浑身不自在的气氛中祈祷着时间快些过去。

但是每逢这种场合,体感时间总是要比往常要慢上许多。但水分流失却反而加快。但就算口干舌燥,我也为了避免取水返回时看到里见的脸而选择强忍下去。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拍好,也就是说等待的时间也是未知数。未知的等待是一种恐怖的体验,那种感觉我认为已经和活地狱没什么两样了.....但我的根性还是得到了回报,除了爆炸之外的镜头已经全部拍摄完毕了。马上,这部电影的一切拍摄工作终于将全面宣告结束。

对于几近脱水的我来说,这是去补充水分的最佳时机。来栖往前走,而我则是起身后先向后转,向放有瓶装水的车辆走去。

「不管是不是你贤明的判断,总之就这样离开,最好不要再靠近这里,前辈」

「诶......?」

「我这也是为了前辈你好.....不然的话,小心连后悔都来不及哦....」

本以为已经跟着其他人一起上前的里见却独自一人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不只是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也向我摆出轰我走一样的手势。这不是一时兴起而为之会有的态度。显然他知道些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你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才要往后撤。如果不是的话,你想去就去吧」

「你给我老实交代!」

「你就当是我比起好奇心,更相信我的本能告诉我的不祥预感吧」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却又故意吊人胃口。怀疑此刻变成了肯定。我再迟钝也不可能会上套。我迅速地回到车里取水过来,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往前一步。

「哦?你不躲在车里吗?」

「…….要你管」

「哼哼.....那就随你便吧,前辈。」

我不做回答,里见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不回答并非是我词穷,我也有我自己的考虑和见解。

里见的话不管怎么想,都指向一个可能性:这次爆破,很可能会出现意外情况。但要具体说会出什么意外的话,首当其冲的,便是炸药当量,质量方面的危险吧。

就算是万城目先生,也不可能不考虑最重要的安全隐患问题。更何况还有渡边小姐在。更更何况,从未干过这种事的外行人本就不可能拿得到这方面的许可。根据昨晚的电话来看,是可靠的渡边小姐购买的炸药,也请了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来现场指导。炸药方面应该还是能够顺利过关的。

剩下的,就只有被爆破的房子了吧.....房子倒塌时飞溅的火星,碎块确实非常危险。但也并不是说要等到爆炸了,大家还在房子的四周。我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拍摄计划,上面清楚地写着:

「主演入室后开始炸弹倒计时。倒计时时间为10分钟。室内戏与逃脱戏6分钟。室内戏不NG,一次通过」

屋子本身不大,而且经过专业人士计算后安排的我和里见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非常安全的。似乎知道这件事的里见也选择停留在这里不动便是有力的证据。

就算是距离屋子最近的主演河田小姐,她的服装与鞋子都还算便于活动,她本人的体能也不可能娇气到在原定计划的逃脱时间外再用上余下的4分钟都跑不完百米的程度。就算是,这几分钟的时间也足够让万城目先生他们及时作出处理了。

我冷静下来,尽量以周全,长远的角度思考,也找不到有什么会引起无法挽回的后果的严重疏漏。我不禁怀疑这只是里见又在针对我寻开心。但是,万事皆有可能,不存在绝对安全的情况。而里见越来越诡异的表情也盖过了我希望得到的「没问题」的乐观结论。不是我想相信他,而是那本来很微小的「万里有一也不过只是万分之一」的想法正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不断发酵.....

我该怎么办?说出来,阻止拍摄吗?但.....我刚刚分析的内容也并不存在错误啊?如果万城目先生以一样的说辞回击,我又该如何辩解?我想不到,我不知道。如果确有此事,我阻止了他们后他们追究我为何会知道一事,只有我和里见才知道的对话内容里见完全可以抵赖到底,我则百口莫辩。如果一切顺利地结束了,贸然开口装老成的我反而会成为笑柄。而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一语不发的里见倒是轻松得多。如果成功的话他一定会腆着脸去在万城目先生面前假惺惺地祝贺邀功,失败的话他也一定会以自己距离现场太远,什么都不知道为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相信他一定干得出来这种事。他的如意算盘休想得逞

为此,我选择与里见一致的做法。闭上嘴安静地在远处观望。

「孝之!卫!你们两个离那么远干嘛!凑近点看!」

万城目先生发现我们两个并不在那里,通过对讲机向我们发出邀请,但我也咬着牙拒绝了。现在,我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时间来验证里见只是单纯的吓唬我,还是真的会发生些我不曾想到的突发情况....

「首先是预计2分钟的独角戏!河田小姐,拜托你了!」

「哦,哦.....」

为了钱,也为了争取到下次更广泛的人脉与机遇的河田小姐硬着头皮走进了屋中。

「那么,就麻烦您了」

「好」

为了营造真实演出的紧张感,在她踏进屋中的瞬间渡边小姐向负责操作的专业人士示意,慎重地按下引爆的控制器按钮。这样,倒数10分钟的爆炸正式开始。

紧握着望远镜与对讲机掌握百米外的情况的我,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河田小姐进屋之后,负责摄影的渡边小姐,神崎先生等必要的工作者立刻跟着走了进去。身为导演的万城目先生也暂时坐在门口负责指导。

「室内戏加上逃脱,原定计划是六分钟,也就是说室内戏本身最多三分钟....吗」

已经过了整整两分钟。如果顺利的话,河田小姐应该马上就要跑出来了。只要她一出现,那么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地过去。

「啊….出来了……呼,这样的话肯定赶得上了。」

比我的想象更快,我的眼睛刚从手表回到望远镜的观察孔的目镜上时,正好就是河田小姐大步跑出来的瞬间。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

………..在那之前的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河田小姐!不要过来!站在那里别动!」

望远镜中的他突然以夸张的动作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手里的对讲机中也跟着震出万城目先生的吼声。

但是,说的太晚了。止不住自己脚步的河田小姐一脚踩在了小屋门口的土地上。一个堂堂的大活人就在我的眼前,瞬间消失了。

「诶.........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放松的刹那所产生的怠慢使我没能认真观察眼前的情景。待我发觉时,前方早已乱成一团。再看向房屋附近时,我惊讶地喊出了声

「那是....!」

那是本不可能出现的。直径约三米,深则难测的大坑。神崎先生和渡边小姐绕开坑从屋中走了出来,万城目先生则趴在坑的边缘,似乎往下喊着什么。但此时他早已把对讲机不知扔到何处,我这里已经无法接收到了。

「不….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啊....这…!」

大坑出现的位置不仅是河田小姐,也是神崎先生和渡边小姐进去时所经之路。如果那里是个脆弱不堪的地方,踩上去的三人应该都有感觉才是.....为何只过了短短的两分多钟,这里就会凭空出现一个大坑?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刚才的这句发言并非出于我之口,而是在我左耳边响起的与我所见略同的声音....也就是里见所发出的声音。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再看向里见,他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起来。倒在他身后的椅子说明了他动作幅度之大。再加上那张写满了意外与恐慌的表情,因此而扭曲,落下冷汗的脸庞,很明显事态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在慌乱之中不经意走漏的发言却更令人在意。「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和谁说好的?又说了什么?

「里见!你....」

不等我问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里见先一步向前方冲了出去.....明明提醒我要离那里远些,明明摆出一副早就料到会发生此事的他,比我更果断,更迅速地赶往了现场。那不是因无法回答我的提问而逃走,而是赶往急需援手的人身边的步伐....不知为何,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看到里见的背影,我才开始提醒自己「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救人要紧!」。因为只是掉下去的话还没什么......但是炸弹的倒计时,却无情地渐渐步向0.....没能在那之前把河田小姐救上来的话,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和我所有的同事都将不顾自己的安危聚集在那里......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同心协力的话,就算是这种超乎我想象的意外情况也仍可以解决.....我的这份天真,在那个坑面前彻底粉碎了

「这.........怎么会有这种坑......」

与其说是坑,不如说是井。就算站在边缘用险些跌下去的角度往下看,就连河田小姐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真的是天然形成的吗?还是说......?

「爆破老师!快点把炸弹倒计时停下来!」

「没办法!….如果你们是按照我提供的步骤设置的话,应该是可以停下来的!但是没办法!接下来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如果在爆炸之前救出那位女性的话还好,否则的话.....我能做到的我都做到了!我没有任何责任啊!」

即便按照专业人士吩咐的那样切断了对应的线,但是计时器上的数字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特地花大钱请来的爆破专家自暴自弃地扔掉了手里的控制器,以与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关系的身份与表态先行逃离了现场。

「这家伙....!」

「搞清楚你现在更应该干什么!孝之!」

最不应该走的家伙岂能临阵脱逃?我正想追上去,但万城目先生的一声怒吼让我乖乖地止住了脚步

这句话虽是在吼我,但其效果却是广泛的。我们所有人都被万城目先生从慌乱中多少拉回来了一些。倒计时的滴滴声仍在继续,但我们以却出奇的冷静站在埋有炸弹的土地上。

「谢谢你们.....如你们所见,坑很窄。最多也只能同时下去两个人。刚刚我往下呼喊,河田小姐也没有任何回应....我就长话短说了吧。现在需要一个人下去救人.....」

「需要一个人」的下一句话并不是「我现在要挑选一个志愿者出来」。万城目先生一边说着,就已经在用一条很粗的绳子盘在自己的腰间。

「您....您要亲自下去吗!?」

「我是导演。是老大,是负责人。演员在现场出了这样的事导演却退到一边?成何体统?」

「……」

虽然有点诡异的孩子气的脾气给周遭的人带来不少麻烦。但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问题面前,万城目先生却出奇地传统又老成,让我们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本以为和他彻底无缘的「长辈的可靠感」。我们年轻一辈已经无话可说。神崎先生也摸摸地把头扭到一边。而渡边小姐却想要说什么一样往前踏了一步,但看着万城目先生一心不乱地系紧绳子的背影,她张开的嘴巴终于还是合上了。

这附近没有树木可以用来固定绳索。我们选择了用房屋门口的石柱来固定绳索。谁都没有料到会在山上发生这种事,没有相应设备的我们只好选择用人力拉拽的方式负责放下与回收。这个工作由我们在场的四名男性负责。

「现在,我要去下面看看。你们拿着对讲机,下面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联系你们。」

「.....您要小心」

带着我们的叮嘱,万城目先生只是回以一个微笑。我拼尽所有力量紧紧地攥住系在万城目先生的「生命」上的绳索交替地往前递出,和大家一起慢慢送万城目先生降入大坑中。

我拼命地在心底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紧张」。一旦紧张,手就会渗出汗水。会增大绳索因湿滑而脱手的可能。但越是这么想,压力反而就越大。能否在限制时间内成功救出河田小姐和万城目先生?如果不能的话我们又会如何?这是此时不该想却又挥之不去的顾虑。这不像电子游戏失败后可以重新再来。稍有差池,代价便是我们全员的生命。仅仅一分钟,我的手背上都已经满是肉眼可见的汗水。

「河田小姐!听到了请回答!河田小姐!是我!」

装在站在我身前的神崎先生胸口上的对讲机传来了万城目先生的喊声。但除了回声之外,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怎么样了万城目!看到底了吗!」

「没有!这个坑好像深不见底一般..........嗯?」

「怎么了?」

「…….不,没什么!继续放我下去!」

万城目先生明显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很快便予以否定。也许只是因为光线太暗,万城目先生看错了什么吧。

但是....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万城目先生降下已经用了三分钟。光是高度估算就已经远在十米以上了。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就算免于当场毙命,想必也已经半只脚踏入三途川之中。河田小姐生还的可能随着坑的深度不断刷新而无限接近于0。无论万城目先生怎么喊都没有回音,不管是她已经无法回答还是仍在更深处,救援行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万城目!不要再下去了!摔到那么深的地方的话她肯定已经粉身碎骨了!我们现在就加把劲把你拉上来!这样的话还能赶在爆炸之前.....」

「我不是你这样的逃避者!彰!」

这是我进入工作室以来,第一次听到万城目先生的怒吼。就算有着多年交情的神崎先生也被这一声喊得顿时懵住。更重要的,是他话中的字眼.......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也并不难理解.....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行业中摸爬滚打出自己的风格与名堂的老油条,岂会轻易被别有用心的他人装饰出来的样子所蛊惑?

「万城目?你....」

「降下速度减慢了!动作快!」

「……」

把不合时宜的话题全都扔到一边,我们重整旗鼓,加快递出绳子的速度。

为什么当时不立刻把万城目先生拉上来呢?.....现在的我也无法回答。听到他的命令,我就不由自主地去服从了.....这叫什么?领袖的人格魅力和号召力?.....我最多只能这么解释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盲目地听从命令并没有换来全军覆没的结局....

「看到了!是河田小姐!她挂在壁上!」

万城目先生惊喜的叫声大大提高了工作室的士气。我们的冒险并没有白费。放心的同时,我们手上的力气并没有放松。持续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将万城目先生送到他喊停为止的位置。

「河田小姐还活着!虽然气息很微弱!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但暂时没看到明显的外伤!」

「好!你抓紧了她!我们把你拉上来!」

「OK了!」

「好!里见!海野!.......拼劲全力!」

与下降时要以稳定为主不同,上升时我们用极限的速度收回绳索。就算我的手已经被磨到满是血迹也毫不在意。任何渺小的牺牲此时都被我丢在九霄云外。在最短时间内将两人救上来并逃离现场,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再坚持一下!我看到他的头了!….好!上来了!」

万城目先生距离坑口不过半米,而倒计时也显示在仍有2分钟,剩下的时间足以让我们离开危险地带。我们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如此确信着的我,下一秒却松开了紧握绳子的手,瘫坐在了地上。

「啪!」

没有任何设备辅助与保护,下落与回收时两次摩擦坑口边缘的绳索,最终失去了韧性。全力仰向后方的我的双眼中已无天空之外任何之物。而这一声巨响所代表的意义便足够将我打入绝望的深渊。摔倒后的我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更令人无法承受的是心灵上的打击。我不敢把视线移向身体前方。现在立刻爬起来逃走的话,我还是能够得救的.....就算清楚这一点,我也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我的身体的控制权似乎已经不属于我。

而那个更为意外的展开却改变了我本应就这样在炸弹的火焰中消逝的命运。

「渡.........渡边!!」

不知何时从一边赶来的渡边小姐趴在坑的边缘,她的双手握住了万城目先生的手。本也已经要放弃的万城目先生惊讶地喊出这个无论何时都拼尽全力帮助自己的女人的姓氏.........这就是我回过神来后展现在我眼前的一切。

渡边小姐似乎预先察觉到绳索的磨损而在断裂之前先一步向这里冲了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失去保护措施的万城目先生。常年操作笨重的摄影机的她不知不觉中拥有了可以拉住两个即将从高处坠落的成年人的力气。然而,要一个女性长时间保持这个状态的话再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啊,不过若是侦探小姐你的话,就算单手把他们两人拉上来想必也很轻松吧..........

总之,渡边小姐马上就尽显疲态,我和大家也同时察觉到这一点赶忙前去支援,一起努力将万城目先生与河田小姐拉了上来。

.....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还是太便宜我们了。似乎这么想着的上天,又将新的难题摆在我们面前。

「万城目!咱们该快点撤了.......万城目?」

「………」

「你.....你的脚!?」

神崎先生伸手去拉时,却发现万城目先生已经无法站起身来。他的双腿从小腿中段开始拐向另一侧,好似在那里还有一段关节一般。

我们并没有考虑到,在将他拉上来时不稳定的绳子在狭小的坑中会左右摇晃的问题。为了避免在河田小姐身上引发二次伤害,万城目先生有意地用双脚不断踩踏,踢打从而避免身体与岩壁之间发生碰撞。但这样一来,全部的负担都会集中在腿部。高频率的摇摆下他老人家的双腿不知重复这些动作多少次。在接近地面时终于迎来了极限。万城目先生当时眉头紧锁,牙关咬紧的样子就足够说明他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

如果只是万城目先生的话也倒还好说......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渡边小姐身上。

「渡边小姐!您醒醒!渡边小姐!」

在万城目先生即将坠入无底深渊的最后关头,渡边小姐向前迈上一大步的同时将整个身体前倾,趴在岩地上滑行出近两米左右的距离,才勉强抓住了万城目先生。而其代价,便是渡边小姐前半身已经被棱角分明的坚硬岩石磨得血肉模糊。发丝间流下的鲜血说明趴下的动作亦导致其头部与地面发生了碰撞。她拼尽了最后的力量与坚持,看到万城目先生安全返回的画面后,她安详地失去了意识。任凭我们再怎么呼唤,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眼下不能行动的伤员,一口气从一人增加到了三人。而能够伸出援手的男性,也不过四个人而已。我们四个皆是缺乏锻炼之辈,河田与渡边小姐分别由两人背着离开的话勉勉强强还能做到.....但是万城目先生怎么办?我们之中没有人能背起他,两个人抬的话速度也会大打折扣。若配合不好,万城目先生再跌下来的话,更是......

我们犹豫之际,电子屏上显示分钟单位的数字终于无情的变成了0。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59秒了。

「神崎,你们带着渡边和河田小姐快走….」

「你....你想干嘛?」

他挣扎地从地上捡起渡边小姐丢掉的摄影机,将它举到神崎先生的面前。

「最后的爆炸镜头.....拜托你了。如果不拍完这个,我会后悔一世.....这东西比我轻得多,你拿着它应该可以轻松跑掉,并拍出美丽的画面才对吧.....这也是你的愿望,对吧?」

「你.....现在还是管什么电影不电影的时候吗!」

「快!!!!」

绝对无法违抗的命令一样的口气,是万城目先生一生的决断。他的觉悟传达给了神崎先生,摄影机进行交递时,我甚至可以在黑暗的夜晚清楚地看到神崎先生眼角的泪珠。

「万城目......不管再怎么说….我也不希望你.....」

最后一个音节,神崎先生在说出寸前还是咽了下去。他将摄影机的镜头对准这座马上就要灰飞烟灭的小屋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我们没有时间慢悠悠地再给万城目先生留下些话语,尽管我还有很多话还想对他一一诉说。我也在万城目先生微笑的视线中,强行迈开还想多停留一阵的双腿,背着渡边小姐跑向远方........

……….

然而,这段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嗯.....你是......海野孝之?」

快速的跑动所产生的颠簸,使得我背后的渡边小姐苏醒了过来。

「您醒了啊,渡边小姐,但是现在我没余力和您多说.....我们现在逃命要紧」

「逃命?........万城目史郎呢?他在哪里?」

环顾四周后,没有发现万城目先生身影的渡边小姐焦急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说话啊!海野孝之!我刚刚拼命救上来的万城目史郎呢!他为什么没有在这里!」

我不回答她。只是一味地向前冲。任凭她怎样挣扎,捶打,蹬踹我的身体,我也毫不为之动摇。

但是渡边小姐最终使用了超乎我的预料,也超过我的忍耐能力的,女人最强的武器.....牙齿

「痛痛痛!」

脖颈就像被吸血鬼咬住一样,颈动脉险些都要掉断的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猛地松开了手,将渡边小姐摔了下去。这一下,也惊动了一旁的神崎先生。

「海野!你怎么搞的!」

「不!是渡边小姐她....渡边小姐!?」

我回头向神崎先生解释的短短几秒钟,渡边小姐发现了万城目先生的位置。然后,她以我无法想象是人类能做出来的速度,向小屋门口再次跑了过去.....

「渡边小姐!危险!不要过去!」

我和神崎先生快要把嗓子喊破一样的声音,也未能使渡边小姐回头看上一眼。我追了上去,想将她拉回来,却被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硬生生地甩到一边。

「渡边!你来干什么!快点退回去!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万城目先生甚至拿起身边的石子砸向渡边小姐,却也无法阻止她前进的脚步。我跑了三十秒的距离,她在那样重伤的身体状态下,竟然20秒左右就跑完了。

无视万城目先生赶她走的任何动作,她紧紧地抱住万城目先生。背对着我们的她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呢?......我想,是笑着的吧.......

「快趴下!」

三十秒,再加上二十秒。很清楚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的我们在剩下的几秒钟内仅能做到这一件事..............

巨响冲破我们堵住耳朵的手,直击我们的大脑。这部电影最后的镜头,就这样烙印在了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摄影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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