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玖 遗忘我们如今浅薄的光辉

作者:梦醒逍遥寒酥暮 更新时间:2023/9/17 21:07:38 字数:6158

【第六篇章·杀死一只妒魔女】

Chapter6

Part69

【陆拾玖·遗忘我们如今浅薄的光辉】

·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三】

展览馆自然是有备用相框的,虽然并不是定制,但好在那位已经自杀了的年轻人用的是一种规定格式的画框,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相匹配的格式,而将画作放入到画框之中的这个任务,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

需要安装的外框和配件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一旁,只见一直站在那里的女性将与卡纸固定在一起的画作,加上与其尺寸相当的玻璃共同放入外框,在放入之前,她确保了画作、卡纸以及玻璃表面没有污物或静电辅着物。

画从后面镶嵌入外框里面,用安装固定片把画作和外框相连固定,框角的拼接可以说是完美,颜色的密度和深浅变化完全一致,画框玻璃也十分干净,可以说,这个画框除了不是定制的以外,已经没有什么缺点了。

接下来是背板的装订,用尺寸相当的高密度背板作为支撑和固定,嵌入外框背面槽内,用射钉将其与镜框固定,然后用胶带将其与相框的接缝处密封,防止细小灰尘进入。

在画作被装入高密度板之前,其边缘部分已经打磨平整,这样子可以有效防止零星碎屑

由背板处进入到画框之中。

在这整一个过程之中,没有人说话,埃里克·蒙彼利埃失魂落魄地站在箱子正中间,在他的身后,是不少跑出来看热闹的客人,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幅画,最先意识到的人是展览馆的工作人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在忍住恐惧之后冲回到了展览馆之中,拿出了这一套画框,交给了那位女性。

而那位女性也没有拒绝,于是就是刚才的那模样,将那画作放入到画框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副画作明明是刚刚完成的模样,在此时却已经干涸了,颜料不再移动,就像是……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一样,那幅画没有著名,没有标题,但画的内容实在是太宏伟了,是的,宏伟,人们只能够通过这个词汇来形容这幅画。

画布本身很有厚度,比正常的画作厚度至少多出了五六倍有余,以至于那画框差点无法将整幅画作装进去,明眼人,或者说懂行的人,都能够猜到原因——显然是那作者不断在同一个画布上不断重复作画,逐渐使得画本身的厚度叠加起来,而最上层的那部分自然就是最后的作品,也是他们此时所看见的作品。

而紧接着,他们就意识到了更加重要的部分:这幅作品将会成为一个历史上永远无法躲避的话题,因为它的诞生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在一个新晋的艺术家展览会旁边的巷子之中,一个某某无闻的画家绘制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作品,并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了最后一笔的颜料,重点是,这位画家并不出名,也没有流传下来别的作品,这样的一个故事充满了悲壮,简直带有每一个升值的因素。

那么,现在的这一幅‘遗作’,唯一的一份遗作,每一个客人都充满期待,而在这之中的收藏家更是两眼冒光,在这一个故事之中,埃里克·蒙彼利埃是谁并不重要,他只是这个故事的背景板,已经没有人在乎埃里克在说什么了,经历了被那个男人殴打的事件,埃里克的商业价值必然会降低,而他随后做出的补救措施也被此时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画家击破。

有的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了,今天对于埃里克一定是一个黑暗的一天,想要在这个不知名的画家手中扳回一城,那埃里克也只能对着自己开一枪了,明眼人都知道埃里克不会这么做,那么,结果就很明了了。

这样的事情埃里克自然也想得到,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就不应该来这里,如果没有来到这条巷子里面,没有看见这些东西,他说不定还能够塑造一个和这个画家惺惺相惜的惋惜,只是现在……

对,先处理现场……

“联系警察,再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请给这位同伴一个体面的结局。”首先,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埃里克说着,“诸位麻烦推出巷子,以免破坏掉现场,不要触碰到尸体,那位女性,请把你手中的画作递给我,先把它放到展览馆之中……”

“这不厚道!埃里克先生!”身后不知道谁在喊着,“您不能把那个作品据为己有!我还没看见呢!让我看看,让我也看一下啊!”

埃里克感觉自己的青筋都要爆起来了,但是他必须保持冷静,那幅画不能够传出去,他在疯狂补救当下,连带着,他把那位已经死亡的画家也记恨上了,如果不是这一场自杀,今天的展览明明是近乎完美的,他把手伸进口袋之中,在他的口袋之中,放着一支画笔,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恶魔的筹码】。

在第一次了解到这种物品的时候,埃里克才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所知道的那么简单,这种超出常理的事物他只在小说之中看到过,这个东西是由一位收藏家送给他的,据那位收藏家所说,这个东西很危险。

“不是必要的情况请不要使用它,因为你也不知道这到底会为自己带来怎么样的后果,你只需要知道,在使用了这个东西之后,整个世界对你而言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副模样了,这个东西会侵蚀你的理智,我不清楚你对它的抵抗力有多少,所以,拿着防身,能不用就不用。”

这并不是善意,而是一种牵线,收下了这个东西,就代表欠下了人情,那位收藏家也只是看中了自己的商业价值,如果自己是一个不出名的画家,谁又会在乎他?哦,这么说也完全不对,比如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不出名的画家,在自己死后成为了一时的热点。

“这幅作品并不属于任何人,但现在,我们需要将它保护好。”埃里克·蒙彼利埃朗声道,“这是一个瑰宝,它不应该只存在于小巷子之中,而是应该被挂起来,让更多的人看见它的伟大!诸位,我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怎么会让这幅作品在这里蒙羞?”

说完,他对着那位女性伸出手。

“这位女士,请把画作交给人民。”

“说完了吗?”女性从腰间摘下烟斗,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些烟草,放入到烟头之中,她在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烟草,随后,把烟斗放入口中,深吸一口,她把烟雾吐出,眼神从未落在埃里克身上。

“女士。”

“行了,这人死前说过,等他完成了这个作品,这个作品属于谁就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了。”女性又抽了口烟,“我虽然是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既然他都拜托我照看一下这个作品的完成,那么,在这幅画真正完成之前,你们不能干扰它。”

“它已经被装进画框之中了,女士。”埃里克说,“你亲手把它装进去的。”

“但这并不代表它已经完成了,埃里克·蒙彼利埃。”女性瞥了他一眼,“收起你口袋里面的东西,那不是你能够控制得了的,如果你还想活着,就把手拿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为什么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这么多的错误,名字的错误,经历的错误,语言的错误,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叫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东西,那家伙和你一样满嘴谎言,重点是还有人和他的信徒一样傻,对这些谎言深信无疑。”女性抖了抖手,把烟斗之中烧却的烟灰抖落到了地上,“这种随便查一下就能够知道的事情……哦,看样子,你把和你的过往相关的‘人’给处理过了啊。”

埃里克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个女性说的没错,他确实处理过某些人,如果想要让别人相信自己的经历,那么首要的就是不能够让别人找到他真正的过往,他抹去了自己的姓名,和自己仅有的关联人断了联系,他偷走了一个身份,一个真实学过画画的年轻人的身份,偷走他的名字,还有他的人生经历,正因如此,埃里克·蒙彼利埃才不会被揭穿,这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人暴露了出来。

不,这些事情太邪门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邪门了,埃里克很想不顾形象地吼出声,可是他不能够这么做,这个女性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这个女性是否还知道更多?如果她将那些事情暴露出来,那……那会比不久之前冲入到展览馆之中的男人带来更多的威胁。

埃里克不能够等下去了。

于是,他抽出了口袋之中的画笔,顿时,世界化为黑白灰的颜色。

·

黑,白,灰。

黑、白、灰代表着客观事物的本源之色,拥有强大的包容性与亲和力,被赋予了更加人性化的感**彩,这三种颜色之间巧妙搭配组合,拼凑出一种深沉而庄重的和谐,明快而不晦暗,淡雅而不单调,黑白灰所具有的抽象表现力以及神秘感,能够超越任何色彩的深度。

不管是三原色还是别的什么,在黑白灰这最基本的配合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任何色彩的色相与纯度都是通过一定明度上的变化而体现出来的,它们所有的色彩因明度上的变化形成有秩序的黑白灰色彩系列,黑白灰这种关系并不只是存在于无色彩之中,在有色彩之中也同样有所体现。

黑白灰结构,也就是黑白灰关系,存在于作品内部之中的一种微妙的视觉组织形式,将画面之中所有的视觉元素通过明度上的变化巧妙地联系起来,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从而达成一种完美和谐的视觉效果。

埃里克·蒙彼利埃有了解过这些事物,毕竟,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他用来说服别人的理论就会大打折扣,至少,这种基础的事情肯定是要牢记的,就单单从黑白灰来说,如果能够熟练运用黑白灰三元素,那么,即便不运用别的色彩也能够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一种空间上的震撼,用黑白灰创造出空间感,然后突出每一个层次的不同。

而在埃里克抽出画笔的时候,世界只剩下了这三种颜色。

埃里克的眼睛只剩下了黑白灰,他握着画笔,却看见四周的人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的表情、神态、动作,一切都如同刚才那样子,他还是能够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在抽出画笔之后,这件事情应该得到解决,而不是只改变了他所看到的颜色,这样子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

“埃里克先生,你在做什么?”一旁的人问道,“那位女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您能够解释一下吗?什么叫做把人给处理了?她好像对你很了解,你们之间认识吗?”

埃里克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才发现说话的是那位记者,也就是在展览会之中不断询问他的那位记者,此时,那位记者正满脸期待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埃里克能够看见,笔记本上记录的都是他们说的话,埃里克还能够看见记者脸上浮夸的笑容,那是他未曾见过的笑容,即便是在展览之中介绍画作的时候,这位记者都没有展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明明是他的个人展览会,主角应该是他才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了?事情的走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离他的控制的?埃里克的大脑无法思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黑白灰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就连以往最擅长的狡辩和谎言都无法第一时间构筑出来。

“埃里克先生,您的沉默可以理解为默认吗?您是否有许多事情瞒着您的粉丝,请不要逃避问题,埃里克先生,刚才冲入到展览会中对您施暴的人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您的作品是否真的如您所说的一样,由您自己亲手创造的?”

埃里克握着画笔的手在发抖,他不想聆听这些话语,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在嘴边却无法继续述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眼前黑白灰三种颜色构筑的世界也开始模糊,他闭上眼,等了几秒之后再睁开,依旧没有好转。

“埃里克先生?您是感到不舒服吗?还是说你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当下的状态?您向那位女士索取画作真的不是出于个人目的吗?请回答我们的问题,埃里克先生!埃里克先生!看这边!”

“……住口!”

终于,脑子里面维持理智的线断掉了,埃里克呵斥道,甩了一下手中的画笔,想要把那个记者推到一旁,在做出动作之后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会失去理智?这样不经过大脑的行为他怎么会做?他立马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但他的话卡在喉咙之中了。

因为他看见,随着自己手中将那画笔落下之后,属于记者的那份黑白灰三色被画笔触碰到,最先接触的部分自然是最靠近白色的部分,然后,画笔的笔尖搭在了记者的轮廓上,把这一部分的颜色往下一压,就像是一团黏土,把最上面的部分用手朝着地下用力按动。

但实际上,状况远比这个黏土的比方更怪异,因为被波及到的并不只是记者,记者周围的颜色也被画笔勾动了,远景和近景之间的空间感被画笔抹除,黑、白、灰三种颜色相互融合,就在这简单的一甩下,记者的大半边身躯都出现了严重的变形,和景色混在了一起。

埃里克能够看见记者脸上的惊愕表情,那位记者此时的身躯已经完全扭曲,记者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垂下头,只看见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件都不在应该在的地方,他的手已经到了腿部,在腹腔之中还卡进去了一截砖瓦,他大概花费了数秒钟来明白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随后,记者发出了哀嚎声。

“我……我这是怎么了……”记者想要挪动脚步,结果他的脚也不在原本的位置,这一动直接让他摔倒在了地上,他如同一条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那不知道在哪里的腿也带着他的身躯一点点移动,他想要伸出手,却把自己的身体掀到一旁,“帮一下我……送我去医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人们的尖叫声。

那几位一同走进巷子之中看热闹的人尖叫着,他们在看见记者的模样之后当然也被吓到了,那扭曲的景色和扭曲的肢体冲击着他们的认知,他们的理智被这扭曲的人给侵蚀着,于是,‘逃’这个字成为了此时他们脑海之中唯一想着的事物。

不能让他们离开。

不知怎么的,埃里克脑海之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他大概知道了这个画笔到底有什么用处,这是一个能够绘制他所见的景色的画笔,他没有多少犹豫,便用画笔对着巷子的出口一抹。

两侧墙壁的黑白灰被融合在了一起,不少被波及到的人也被镶嵌进了墙壁之中,在画笔的涂抹之下,人不再是人,他们的层次也不再有变化,埃里克挥舞着手中的画笔,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会画画,以往只能够依靠谎言来述说的技巧此时都得心应手,而他也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如果巷子之中的一切没有人说出去,那就相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巷子之中出现了意外事故,不知为什么,墙壁倒塌,将人们掩埋,一种神奇的力量把他们的肢体扭曲,和四周的景色融在了这里……”埃里克喃喃自语着,挥动着手中的画笔,这种力量真的太美妙,他似乎理解了什么叫做艺术,扭曲现实,重塑自然,把一切打散重组,让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色重现在眼前。

——你知道恐怖谷理论吗?人类总是会被一些看起来很像人,但其实并不是人类的事物吓到,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人类这个种群之中,而不会出现在别的动物身上。

——这也就意味着,在人类整个生物逐渐进化的过程中,在某一个时代,我们不得不躲避一种很像人的东西,这种影响是如此深远,以至于牢牢烙印在了我们基因的灵魂上。

此时的埃里克·蒙彼利埃并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有兴奋感,他死死握着那只画笔,用自己的手法一点点把那些人和巷子融合在一起,他用墙壁把人束缚,随后,再把人和墙壁结合,让墙壁上出现了狰狞的人形,如同恐怖作品之中描绘的一样,墙壁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墙壁的一样,在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黑白灰的世界之中,埃里克像是神明一般描绘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埃里克停了下来,在停下动笔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无比疲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是完好的,埃里克把画笔放入到口袋之中,他的手脱离了画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呼出,随后,他缓缓睁眼。

世界依旧是黑白灰色。

“……啊?”

埃里克·蒙彼利埃闭上眼,再次睁开,世界依旧是模糊的黑白灰色,因为他刚才的绘制,此时他所见的黑白灰色都已经融在了一起,可放下画笔之后,他看见的还是黑白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色彩。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埃里克摇了摇头,他想要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景色,他向后退了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那是那位不知名的画家的尸体。

埃里克抬起头,那拎着烟斗的女性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都说过了,劝你不要用。”那位女性的眼中好像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是什么呢……看不出来,埃里克只听见那女性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之中回荡,“那个污染物所寄宿的污染正好会和这幅画作共鸣,你正在把自己化为一个怪物,这也是他想要完成的最后一笔。”

埃里克看出来了,女性眼睛之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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