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狱。
谷雨冷冷地注视着这些骑士，毫不掩饰自身的杀意，想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骑士们彼此冲撞着，相互推搡，不知是谁吼叫了一声，这一声吼似乎给了所有人勇气。
他们终究是冲向了谷雨。不对，应该是冲向了张星然。
前途，名誉，荣耀。
谷雨也无法置喙，这本就是智慧种族的劣根。
所以她没有谴责，而是看向了张星然。
“现在就离开，没意见吧。”
“嗯。”张星然点头，但她旋即看见凯恩向着谷雨的身后走去。
“你们离开就好，不要管我。”
他相信谷雨能够带着张星然离开，从那日的纵身一跃，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谷雨和其他武者间的巨大差距。有这份实力的话，突破可谓实在是轻松。
“好好保重。”凯恩擦去眼角的泪水，向着巷道跑去。
他在这里，还有家人。
他只是一个小贼而已，与目标无尤，骑士们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去追杀他。
张星然的眼睛中已经是噙满泪水：“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会死的……”
以谷雨的实力，自然是很轻松便能突围而出，但届时等待凯恩的只有可能是大人物的愤怒。
“这就是现实。”谷雨轻声道。
她抬手斩出一道剑光，逼退骑士，然后携着张星然一跃而起。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无数苍黑色的影子穿透铅云，向着谷雨追杀而来。
“碍事。”谷雨抬指随手弹出几道打虎剑气，几只苍鹰落下，但更多的躲到了更高处。她也没在意，继续远遁而去。
所幸安迪尔只是一座普通城市，没有安排多少军事力量。饶是如此，谷雨突围而出时还是带了不少伤。
并非普通军事力量，而是来自异兽的突袭。当一次谷雨落地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它从黑暗中偷袭，所幸谷雨防御的速度够快，不然恐怕会被直接咬断咽喉。
两人潜藏在一片黑森林中，看来这里也是那些骑士搜查的极限了，确定后方没有追兵后，谷雨这才放心离开，当然，她更在意的还是那些异兽，骑士终究是正面攻击，可异兽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一直奔行出近三十里，谷雨这才把速度慢了下来。身边，张星然仍是闷闷不乐的表情。
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显然，张星然和那些少年并不相同，她已经经历得太多太多。
安迪尔的下一站是梅勒，然后穿过荒原，经过旧帝都荣邑，新王都班米尔，直抵恩菲尔德。
显然，洛于的最终目的是去见傲雨。
没人会关注一个贫民窟家庭的灭亡，哪怕这与门罗相关。但到达梅勒时两人还是听到了些消息，安迪尔内，魔女张星然显露踪迹，城主大人大发雷霆，下令将敢于掩藏张星然踪迹的一家处死。
执行者是魔法议会所属。
他们连死也得不到安宁。
听到这个消息时，张星然无动于衷只是点了点头。但谷雨却很不放心，当晚她就在张星然的门口守了一晚，第二天当她打开房门时，张星然已经失踪了。
窗户大开着，吹来的冷风掀起桌上画纸的一角。少年在笑着，眼中带着阴郁。
她没有留下消息，但显然，她会去的也就只有一个地方。
谷雨用力挠了挠头发，然后叹了一口气，离开旅店找来一辆异兽拉的马车。车主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的，实在是这些天，有太多的人前往那里。
特快加急，异兽口吐白沫一路奔行，在荒原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
傍晚当谷雨抵达安迪尔时，整个城池已经陷入了一片欢腾中。无数人翘首以盼，当然，他们盼望的不是谷雨，而是张星然。
她只身一人剪除了安迪尔城主派往荒原的搜查队，而且毫不在意的留下一个活口，让他去传达自己的消息。
谷雨望着西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谷雨也在等待着，终于，在天光破晓之际，她来了。
谷雨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她实在是太弱小了，不过青铜，或者再高估一些，便是白银又如何？站在这城墙上的，最低也是白银高境！
但她浑然不惧，当她出现时，天光落下，为她披上一身霓裳。
为之武勇喝彩！
“愚蠢！简直是自投罗网！”
安迪尔的城主哈哈大笑，大手一挥，无数骑兵涌出城门，向着荒原上孤独的身影奔行而去。
武者们也纷纷落地，大踏步着围向了张星然。
与前夜如何相似！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他人即为地狱。”
张星然紧咬银牙，提起了画笔，以空为卷，以血作墨顿笔一画便是河山！
无数骑兵在冲击到一半时，身形猛然顿住，他们身前的空间，一条裂缝缓缓蔓延开来。
如同被人撕碎的画纸，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人间极致之色为红色，而最美的红色，来自于人的血。
“师父，你骗人……”张星然呜咽，“明明一点都不美……”
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只是挥舞着手中的画笔。
这是一场无声而华丽的杀戮。
但不是屠杀。
“套住她！”
几名骑士达成共识，一起把手中绳索扔出。张星然连忙就地一滚，可更多的套马索已经扔了过来，紧跟着，是无数如雨而落的骑枪。张星然连忙护住脸庞，一道骑枪划过她的手掌，鲜血喷涌，染红了她的脸庞。张星然猛地深呼一口气，急痛如电迅速在身躯里蔓延开来。
痛……
视野被染的一片通红。
可她仍没有停止挥舞，停下就是死，她怎么能死？
张星然抬起头，望向站在城墙上的安迪尔城主，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想必在他眼中，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恶鬼吧。
“杀了她！”
套索从天而降，猛然收紧。张星然猛抽一口气，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倒去，那名套住她的骑兵顿时欢呼一声，仿佛看到财富就在眼前挥手。
“怎么……可能……”
张星然小手扒着粗大的绳索，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怒吼一声，挥笔作刀将其两断。
骑士一愣，画笔便在他的眼前落下。
“千香柱，为什么？”谷雨眼眶发红，她感觉自己被无形的绳索拘束着，不得寸动。若非千香柱所为，又会是什么？
“这是她选择的道路，谷雨殿下，你做得过了。”千香柱道，“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他只会在暗中狙杀对张星然有威胁的目标。她需要释放。”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张星然咬着牙，一字一顿，对于曾侍奉神明的她，每一字都如刀落在心上。
无论她如何武勇，那根画笔如何神奇，她终究只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她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越来越多的绳索套在她的身上，她已经不再敏捷，全身染血。可她却宛如鬼神，一步一步势不可挡向着安迪尔迈进。
一些生出恻隐之心的武者已经是不忍再看，愤然离去。可仍有一些留在墙头，等待着张星然。安迪尔城主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然，面露恐惧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众武者后。他又如何不知道张星然此行的目标就是他？明明一个小女孩……
“果然是魔女，门罗大人说的果然没错，魔女都该死……”他的眼睛中渐渐流露出疯狂之色，“快死吧，你个疯子，不过一群下等贱民！”
平原之上尽被血染，残肢败体横陈。
而她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血污，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画笔上的狼毫更是变成了暗红色，散发出妖冶的光。
以笔做刀破城门。
守门的甲士纷纷倒退，面带恐惧之色看着张星然。可张星然没有对他们动手，她默默拖着疲累的身躯走上城墙。
“噫！”
安迪尔全身一颤，连忙躲到众武者的身后：“你们快……快点杀了这个魔女，无无无论想要什么奖励都行，我都给你，快点杀了她。”
“我不是魔女。”张星然轻声道，“若真要说，反而应该你是恶魔。”
“我所作所为，不及你的百分之一！”
“请让开，我只想要杀了他。”她看向那些武者，道，“这与你们不冲突，你们没有保护他的必要。”
真正忠心于城主的人已经死在了城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由身。
他们彼此观望，最终缓缓退开。
张星然走上前，看着眼前全身发抖的男人，他与跪倒在洛于身前的门罗二人又有何区别。
皆是卑微如草芥，低贱如恶魔！
刷一声，血染红了城墙。
张星然跪倒在地，她日夜奔行本就已经疲累不堪，现在更是心神交瘁，微一放松，顿时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黑暗中，异兽终于露出了爪牙。
无数狼形魔兽从黑暗中涌现，扑向了张星然。
张星然也注意到了异动，但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爪牙落下。
一剑出。
剑光如水，照亮了黑暗，异兽顿时爆成一团黑色烟雾消散。
谷雨咬着牙，不断挥舞着青锋，将满腔愤怒尽数发泄在这些异兽的身上。
烟雾不断爆开，渐渐弥漫了城墙，遮住了武者们的视线。谷雨抓住张星然的手臂，跃下城墙。
狼形异兽随之落下，追着谷雨和张星然而来。
寸劲。
打虎。
三千雷！
急流激荡，剑气浩瀚。
烟雾爆炸开来，旋即在阳光之下缓缓消散。
张星然紧紧拥着谷雨，似乎生怕她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她脆弱得就像一朵娇嫩的花儿，惹人怜爱。
“对不起，师父，我把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
“师父，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是啊，没有神明。”
张星然再也忍受不住，抱着谷雨，大声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缓缓划过她的脸庞，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