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无论是战士长，无论是魔女，甚至是骑士殿主又如何？
他们的对手是魔王，千百年来人族最大的梦魇。
他为不死的最强。
“为什么，你要来这里？”
瑞恩强忍着泪水，看着渐渐走近的男人。
洛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立在那里，却如一座万年冰山，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是魔王。
人族永远的敌人。
“为了复仇。”
“复仇？”
“没错。为了故国，为了故土。我恨乌尔爱奇亚，我恨他的一切。”洛于道，“因为他，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地位，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此仇，不共戴天。”
“所以，我要毁了他！”
“骑士啊，这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荣邑、米尔、安德洛尔，人族的城市，我会一座一座杀过去。”
“这是魔王的复仇。”
“那么，我们就更不能让你离开了。”
老骑士擦去嘴角的血迹，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你觉得，你们还能够对我造成威胁吗？”洛于问道，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就像在问其他人有没有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他是魔王，自然有狂傲的资本。
直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
张星然。
老骑士瞪大双眼，不明白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小女孩。但他旋即想到，似乎有传言，魔王的身边一直有一位小女孩。
“你醒了？”洛于问道。
“师父，我们离开吧。”张星然道。
洛于双眉一挑，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看着张星然。
“你怕了吗？”
“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师父，你不会伤害我。”
“哪怕我是魔王？”
“哪怕，你是魔王……”张星然咬紧牙关。
她是一位牧师，一位于魔族有着最真切的仇恨的牧师。此时此刻，让她应答这句话，哪怕已经和洛于如此亲密无间，仍是让她痛苦无比。
“你知道吗？”洛于轻声道，“如果你现在没有站在这里，你将会成为另一个人，然后作为一位骑士活下去。”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张星然摇了摇头，“而且我是张星然，我不是任何人。”
“那么跟着我，便是你想要的生活？”
“不是。”张星然摇头，“但是，我却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洛于沉默了，他轻轻摸了摸张星然柔软的长发，微笑道；“好孩子。”
然后他看向了面前的三人，冷冷道；“诸位，我们魔王城中再会，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说完这句话，他携着张星然一跃而起。老骑士怒目圆瞪；“阿里斯，难道你认为你能离开吗？！”
“为什么不能！”
洛于哈哈大笑，他随手一扯便将虚空撕裂开来，然后踏入了无垠的黑暗之中。
风景急转，他一步踏出来到黑暗荒野。而在他落地的同时，一道目光扫了过来。那是来自魔法议会的窥视者。洛于冷哼一声，一甩袖，再度空间转移，而同时，那远在人族的窥视者的右眼猛然炸开。
洛于离开了。
魔女知道这个消息时，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看着魔王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离开，任谁想必也不会好受。
瑞恩把剑收回鞘中，向着老骑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骑士礼，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魔女冷声道；“整天夸耀，看来实力也不过如此。”
战士长弗恩抱臂包扎着自己的伤口，闻言他抬起头，瓮声瓮气道：“他是魔王。”
简单的话语，却把一切说在不言之中。
瑞恩转身，又向着魔女行了一礼，微笑道；“安诺密斯大人，请您保重身体。”
魔女微微一愣，旋即大怒，可瑞恩早已转身离去，不见踪影。
……
一道黑星直直落在魔王城最顶部的王座之上，随着一袭黑袍展展，无数人接连跪下，齐声颂唱着他的名。
阿利斯用手托着他的脸庞，张星然则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眼前的人，有异形的魔物，有黑甲的骑士，有妖娆的魅魔，也有白骨的法师，这些都是在人魔战场上一骑当千的魔将，但此时此刻，他们一齐授首，恭迎他们的王。
“张星然，我的继承者。”
阿利斯只是说了短短八个字，却将无数炽热的目光引来。
海顿恭恭敬敬一抱拳；“王，您尚年轻，此事是否太早？”
“年轻？”阿利斯微微一笑道，“海顿啊，年龄与生死是相对独立的。我年轻，并不代表我就不会死。”
他确实年轻，他是魔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王，以仅二十五岁便登上了魔王的王座。
但他的话，却引来一片哗然。位列魔王的人，一般都能够预见自己的死期，阿利斯说这句话，岂不是说……
“王……”海顿深深低下了头。
“无妨。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我的死将由我决定，而不是由天。”
众将离开，心中仍回想着阿利斯说过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我的命由我不由天，听起来挺霸气，但何尝不是种明知将死的悲凉，至于有外人威胁的可能，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哪怕是垂死的魔王，也仍是魔王，位列众人无法企及的神之座上。
唯有海顿没有走。听到最后离开的白骨法师将门合上的声音，他慢腾腾地站起，道；“你是认真的？”
“没错。”阿利斯道，“她已经成长到了足够的地步。我是时候放手了。”
“那个地方一定很适合她。”
“就是不知道我又没有机会去那里呢？”阿利斯有些悲伤地笑着，“毕竟人死之后能不能转生都是不定数。”
“终有一日，我会祝福你们。”海顿道。
阿利斯欣然点头。
“这个小女孩，就交给我培养吧。”海顿道，“我会让她的剑术和你一样强。”
阿利斯点头，他看向张星然笑道；“就是这样，你以后上午来这里学习绘画，下午就随他修习剑术。至于晚上的时间就交给你调度。”
“便如你说。”阿利斯道，“你要成为魔王。”
……
“嗯？难道需要我步行过黑暗荒野？”谷雨微笑，眉毛在抽动着。
“其实现在已经无需多少外力介入了。”千香柱道，“因为你的修正，这个魔境变化了很多。究竟是你和阿利斯不一样。现在的张星然，已经走过了完全不同的轨迹。”
“……这会对她的记忆有影响吗？”
“不会。”千香柱道，“我接下来会消除你的影响，让她的记忆重归正常。”
“我呢？”
“陪她见证到最后吧。”千香柱道，“因为这是牵扯到瑞恩、阿利斯，还有她三人的最后一战。”
风景急转，谷雨已经来到魔王城。
“现在，是十年后。”千香柱道，“骑士圣殿最鼎盛时期，反攻了魔王城。”
“他们兵临城下。”
城下，是整齐划一手执剑盾的骑士们。阳光斜斜落下，落在他们身上反射出金属色的光芒，铅云无声地翻涌着，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境。
阵列最前方，是手执骑士圣殿之旗的瑞恩。
随着一声令下，攻城锤被推到了最前方，然后直直向着魔王城撞去。
守城的魔将已经少了许多，不止此战，在这之前亦是如此，魔族不制器械，不善攻城，于是他们将更多的兵力放在巷战中，而这正是人族所头疼的。
轰一声，城门訇然中开。瑞恩率领着骑士们冲进了魔王城中。
无数魔族如同浪潮一般前仆后继，想要阻止他们进一步前进。
鲜血、悲号、怒吼交织。不断有骑士倒下，能够跟随在瑞恩身边的骑士渐渐稀少。但她们却宛如所有人的向标，狠狠**了魔族的软肋。
巷战从早上一直进行到晚上。
瑞恩渐渐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当她回过神来，守护在身边的已无一人。
在她面前，是一身黑裙的女孩，她将酒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曾经的软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张星然。
她看着瑞恩，轻轻点头。
于是瑞恩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通往王座的大门。
她当然知道他做了什么，这里是魔王城，而他是魔王，他是无所不能的。
大门缓缓合上。
瑞恩看着阿利斯在折腾这什么，他的黑色华服上纵纵横横到处都是七彩颜料的痕迹。
终于，他收拾好了，然后看向瑞恩。
瑞恩终于看清了他的手中是什么，泪水从眼角流下，已经是泣不成声。
阿利斯把画板还有画笔放在一旁，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扶着瑞恩的肩膀，轻轻拥着她，微笑道；“没关系的。”
“时间还有很多。瑞恩，让我再为你画一幅画吧。”
瑞恩轻轻点头，她强忍着泪水，随阿利斯来到画板之前。
阿利斯微笑道；“瑞恩，让我看看你最美的姿态。”
“我……不知道。”
“那就把剑举起来吧。”
瑞恩听他说，把手中长剑举起。
阿利斯轻轻眯起眼睛，就像看见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他提笔勾勒，先画出王座之间的风景，然后是黑衣的魔王。
魔王表情狰狞，身后是魔气滔天。
接下来，是身披白衣的骑士，她如天神而临，手执长剑劈开黑暗。阿利斯表情温柔，一点一点勾勒出瑞恩的鬓丝。
最后，则是一柄插入魔王胸膛的长剑。
魔王被女武神讨伐，世间从此重归安宁，可喜可贺。
从今往后，想必有无数人为她作画，歌颂着她的功绩。
但最特殊的，恐怕永远是这一幅吧。
画卷一展，阿利斯如遭重创，一道狰狞的伤口猛然在胸膛绽开，鲜血瞬间打湿了衣襟。
瑞恩惊叫一声，连忙扶住阿利斯倒下的身躯，她拼命地使用治愈术，想要止住阿利斯身上的伤口，可这来自魔王的攻击岂会是易于？瑞恩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幼时自己迷失在丛林间，举目到处都是冰雪见不到爸爸妈妈时那种茫然。
那时，也有那样一位少年站在她的面前，他背着画板，脸上画着颜料，就像一位怪人。他把瑞恩的头发揉乱，然后露出狡黠的笑容，他说。
“傻丫头，不要哭啊。”
阿利斯微笑着，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我就在这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