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雪夜中降生，在雪夜中复兴朔风，也在雪夜中连作三疏，最终离开人世。”江文流笑道，“于我来言，雪夜有着特殊的感情。大概是到了我这个年纪，眼中已经容不得其他风景。所以，这世界之源就一直是这样的雪夜。”
“当然，我喜欢你们也喜欢。”
张星然秀眉微皱，却是没说什么，只是凝视着江文流。
江文流没有理会她，只是对着谷雨说道；“此情此景像极当初。这大概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源族，我希望你能够听白仪的讲述，再做出最后的判断。”
“你是源族，你既不来自楚歌文明，也不来自多米尼。”
“我已将文明图景和文明记忆交给你，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多说的了。山中人，我们走吧，这里就交给年轻人了。”
“嗯。”山中人点了点头，随江文流走了出去。
张星然唤了一声江文流，向谷雨微微点头，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了。
阵阵暖意从摆在桌上的暖炉上传来，白仪拿起钳子，从一旁的角落中拉住一块木炭，填入炉中，同时紧了紧衣袖，微笑道；“真是，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了。”
“但确实有太多需要讲述的。”谷雨沉吟道，“白仪，你……是弑神之战中，湘原捡回来的弃婴吧。”
白仪用钳子拨动着木炭，让两面烧得火红，一边无言地点了点头。
即便有源族天赋的帮助，谷雨也没有完全掌握文明图景，只是以其中几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节点展开，来了解多米尼世界的全貌。弑神之战正是其一，湘原固然大杀四方，大破诸王，但当时，妖族已经一把火烧了荣都，就连幼帝都已经葬身烈火，整座荣都焚尸遍地，宛如人间炼狱。而白仪，正是在那种情况下侥幸活下的弃婴。当时的他看起来四五岁年纪，默默看着湘原走进，不哭不闹。
或许，也正是童年的这个阴影，造成了白仪如今对和平近乎病态的执着。不希望再见到那被火烧灼的荣都，不希望世间再有如他般的人出现。
谷雨深呼一口气，得到白仪肯定的答复，她反而没有放轻松，轻声道；“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源族，渡海的异界之人，我只会为这里带来战争。”
“早做未雨绸缪，才是正途。”白仪道，“所以在下找到了你。谷雨姑娘，在下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让两个文明以和平的方式结束战争。若当真这场战争打响，那么它将超出内乱外争，那生灵涂炭的景象绝非在下想要见的。”
“文明战争中不存在妥协、平手。只有胜负者。”谷雨说道。
“那在下甘当败者。”白仪微笑道，“在下将成为护界人，一切的责任、谩骂将落在在下的身上。更何况，师父所做之事卓有成效，普通民众对于文明战争之事不知更好，合在下心意。”
谷雨眉头微皱，说道；“你知道这句话将带来什么吗？”
“将带来一个心甘情愿为你们效力的文明。”白仪道。
“没有那么简单。”谷雨道，“白仪，你在骗我。”
白仪一阵错愕，好半天，才苦笑道；“好吧，在下承认，在下志不在此。”
“继续。”谷雨催促。
“还真要全盘托出啊。好吧……”白仪咳了一声，说道，“在下真正看中的，是你身边的位置，谷雨姑娘。哦，当然，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在下只是记得江文流说过，你是源族之人，在浩瀚星海之中，你也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这权利来自天生，在下谋求的正是这个。”
“在下谋求的，不是在井底观天，也不是孤守一方，而是跃入星海，立于万族之间，参与那至高的博弈。只是想一想，便令在下兴奋不已。”白仪微笑道，“这便是在下谋求的，如此简单。在下将整个多米尼献上作为礼物，或者说军令状，而你要将在下带入那个舞台，在这一路上，在下会帮助你，让一切的阻碍化作云烟。”
“好了，在下要讲的，说完了。那么谷雨姑娘，你呢？你有希望什么，谋求什么？”
白仪直视着谷雨，那双眼睛仿佛要要直直深入她的内心。
“浩海星海吗？”谷雨苦笑。她突然想起在东皇界时，源泪在她耳边的私语。
终究一天，你会离开我，振翅飞翔。
看看这，多么美丽的世界。
而浩海星海，也不过这美丽世界的一角。在她的眼前，属于源族的孤独纪元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谷雨道，“至少现在，我只想变强。”
所以，这一路走来，她联合御阳、化身真魔、学剑林剑南、求道战国院，只是为了变强，唯此而已。
“接下来呢？”白仪追问，但话未出口，他便有了答案。无他，眼前谷雨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但毫无阴霾，仿佛照亮世界的晨光。
“然后，守护。”
守护，可大可小。守护张星然、守护楚歌、守护源泪、守护幻璇大世界。她不知道源泪还能留存多久，只是终有一日，她将从她的手中接过这个世界的重担，这个没有其他人能接受的重担。在那之前，她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能保护所有人！
“很好的目标。”白仪微笑道，“这便已经足够了。守护之名，足以追求一生。”
然而她的生命，又何止寻常人的万万世。
“那么，谷雨姑娘，给在下讲述一下浩瀚星海，究竟是怎么模样吧。”
“当然可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在那之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谷雨微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她的身上还穿着战国院的制服，男生款式。
“诶呀……”白仪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在下竟然把这事忘了……”
……
世界之源内无尽雪夜。
落雪早已堆了薄薄一层，在江文流的有意控制之下，它永远都是眼前这幅光景。张星然站在亭中两人和亭外两人之间，静静等待着。她哪里有什么要和江文流说的话，只是一个离开现场的借口。
而另一边，江文流裹着白狐袍，感叹道；“今年的寒夜，似乎很漫长啊。”
“这里一年四季不都是这样吗？”山中人一脸鄙夷。
江文流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不懂雅兴。”
山中人一声冷笑，没有理会某位脑子抽筋的千古第一。
不想，却是江文流小跑到了张星然的身边，笑问道；“星然姑娘又是何等修为？感觉到寒意了吗？”
“我从成为王者的一刻起，便已经炎寒不侵了。”张星然礼貌的笑了笑。
“如此甚好。”江文流欣慰的点了点头，“我还想着如果你觉得热，我再把这里的温度调低一点。”
“嗯？”张星然笑容凝固了，世界之源，原来是这么方便的空调吗？
“星然姑娘，和源族又认识了多长时间？”江文流笑问。
“悠悠转转，也有一年半载了。”张星然答道，“真是有了很大的转变啊。”
“是吗？这时间对于源族，实在是不过一眨眼啊。”江文流踢了踢脚边的雪。
张星然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丝失意的表情，是啊，即便她相伴一生，或许对于谷雨来说，也不过是人生的短暂风景。在源族的恐怖寿命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万物皆可沧海桑田。
“但也没办法，这是我唯一可以带给她的。”张星然微笑道，“血脉、天赋、道境，她无一弱于我。”
魔王殿上，曾有一个小女仆小心翼翼的掀起帘子，那宛如小动物般的可爱神情，让她第一时间生出了怜意。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是自然而然成为了恋人，一切水到渠成。
或许有些事情已经注定。
“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陪伴。”张星然微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孤独。”
江文流凝视着她的侧脸，轻声说道；“这实在是很远大的理想了。”
他又怎会不知道源族的可怜宿命，但眼前这个女孩，却偏偏要去挑战这个宿命。
“除非，你找到古神族。”
鬼使神差地，江文流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张星然顿时惊讶地看了过来。
“我长居世界之源，观览文明图景，所以总会看到些常人不能看到的事。”江文流说道，“古神族身为文明之基却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自然拥有长生法。但古神族不好惹，甚至说，即便搭上整个多米尼，恐怕在一位古神面前，也不过举手的程度。”
张星然和谷雨曾在冰雪神殿中见到过弗恩界残存的古神曦，只是当时的曦已经失去了古神之力，虽然仍能调动弗恩法则，但毕竟不如当初，甚至是远远不如。
但江文流，他回想起那一面之缘。那只眼睛成为了苍穹的幕布，将寰宇星光都遮挡在后。只那一眼，江文流便已经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当世无匹。
又是什么叫做井蛙语海、夏虫语冰。
“若你实力足够，或许可以去一趟古神族。”江文流道，“只是这个足够，恐怕你一生也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