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瑾悚然一惊、碰了碰耳垂，干巴巴地笑道：“说起来、琴姐的话语出现了‘最后的三件事’的字眼、也就意味着您的解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吧？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耳夹摘下来了？”
“你在恐惧。虽然你在笑、可是你在恐惧。”
“呃……”
这不是废话吗，哪怕他的思考中没有太多见不得人的部分，像这样直接被人窥视着大脑一样准确正中核心一般人都害怕吧。
何况他总是忍不住在心中对周围疯狂吐槽——像这三位护士小姐姐一样槽点太多的更时常激起万千羊驼从他内心奔涌而过。
也难怪会有不少科幻小说和电影坚决反对向心灵和思想定罪，他不是什么寡言之人、熟悉的人说不定还会认为他话唠——可是面对的对象是陌生人，他却也实在算不得多话的类型，都是暗戳戳在心里吐槽、或者是攒在一处和艾林还有基友陆沉风吐槽——
在外人眼里，他应该……勉强算是个正经人？
真把他的大脑和心灵挖出来，他这勉勉强强能够上正经人的形象就要彻底崩塌了——黏糊又磨唧、瞻前顾后、小肚鸡肠，表面假作礼貌，动不动就鞠躬行礼对不起，其实大脑却不定期会冒出些有颜色的不健康的自嗨脑补，也会有偶尔产生想把那些看着不爽的人三百六十度托盘式回旋扫完把他们全咬完、像个僵尸一样他踏马吃吃吃吃吃吃的想法……
苏瑾心想，要是我这种人接受思想和心灵审判的话估计无期徒刑起步了、死刑都有可能。
能让自己不用担心心灵审判的安心之处——大概就是他的年龄这一点她其实说错了。
或许他有些纤弱的身体和稚弱的容貌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可他并不是十五岁——而是十八岁。
他自己是不太记得了、但从听来的说法似乎是过去的他并非是现在这种孱弱归孱弱、却不怎么会生病住院的奇妙平衡状态，而是更加弱不禁风，在本来应该入学的年纪生了一场大病，养了将近一年才恢复过来——
当时还是小孩子的艾林、竟也说什么也不肯扔下他一个人去报名上小学，最后她的姐姐拗不过她让她和他一起延了一年入学。
到底她说的是实话，佩戴在自己身上的是只测量脑波和心跳的仪器，她那正中核心的分析确实是靠着纯粹的数据结合经验，还是从一开始她得到的就是真正的心灵回音——
如果是后者、她大概就不会对他的年龄有所误解了。
老实说，尽管他也明白从她的话语里、也不太能知道她是否有所隐瞒，故意报出了错误信息误导他的认知——可至少她报出错误了信息这件事、多少还是将完全的读心术概率降低了，对他肯定不算坏事。
君子不立危墙，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找机会早点把这种东西摘下来的好。
“话说，我再吐槽你一次，病患家属你有什么话到底能不能直说？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总在那里腹诽你都不憋得慌么。”
“嗯、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抱歉。”苏瑾极为不安地揉搓着耳坠：“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把它摘下来。我从来都没戴过耳饰，夹子夹得耳朵有点不舒服了。”
“是吗，就这么点时间，耳朵已经感觉到负担了么？也对、什么东西都需要一段适应期——总有人说羽毛球、游泳之类的运动只要学会了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吃过的什么东西、使用过的道具总会在不经意唤起深层记忆。
事实上只是会比从未练习过的一般人的程度强上一点，上手会快一点，面对一天二四小时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没有停止过练习、每天都在吃同一道菜、天天使用自己好久没接触到道具的人，还是比不过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回顾复健，也未必能赶得上过去的自己了。”
串子姐姐一副无谓的口吻：“想摘就摘好了。可是、摘下去了一定要妥善处理，就算从窗户丢出去都行，别随手塞在口袋里。那样你畏惧被监控心灵的逃避、就变得没有丝毫意义了。说不定不接触皮肤，只是放在口袋里也会被GPS和红外线监视。”
“……”
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他听不出来串子姐姐是在嘲讽他多疑，还是很认真在给自己提醒。
但听了她的话，他更想尽快把耳坠子摘下去了——
苏瑾没有什么佩戴耳饰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打开细小的环扣，试探性拽了一下。
他之前还觉得这耳坠子夹得很紧，没想到轻一拽就扯了下来。
没有任何拉扯感和疼痛感。
“原来夹子这么松啊。真亏得我在房间里绕了几圈它都没有掉下去呢。”
苏瑾靠近窗子、思量了一下要不要按串子小姐姐说的把耳坠子一起丢出去。
靠近窗户的时候，看到串子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她刚才坠楼的位置、不辞劳累把蹦床上的孩子挨个抱下去，一边将他们挪开嘴巴里还在解释着什么——他已经把耳坠子摘下去了，听不到她的话，也不知道她到底施了什么魔法，那些孩子的表情几乎都有些恋恋不舍、却没有因此不情不愿当场哭闹吵扰的。
苏瑾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数清她蒲扇般的睫毛的根数。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他还佩戴着那款眼镜式样的望远镜——始终架在鼻梁上，他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苏瑾忙把它也摘下来——
脱下来的耳坠和眼镜握在掌心，手指轻轻扣住。
蓄了几次势之后，还是没能丢出去。
“不扔么？”站在窗户左侧的那个护士子凑过来问道。
“当然……了。”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是之前好心给我提供便利的道具来着，我却因为其中蕴着的一点窥视隐私的功能就要扔出去——不就有点像是在购物网站被大数据读心，就想要让所有购物网站毁灭一样么。”
苏瑾把攥着的手向她伸出：“还给您，您收着。”
她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耳坠和眼镜、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从窗口抛了出去——
这些小道具没有任何外置保护道具接住它们、就那样从六楼呈完美抛物线坠落——那个耳坠子掉在哪了他没看到、也不知道它怎样了，眼镜却肉眼可见在当场就摔了个粉碎。
“欸……？真、真的扔了？”
“对，扔了。”她抬手按下绿色按钮，绳梯和蹦床回归原位，被地面和墙砖覆盖。
“我很讨厌你、虾头先生……”
“……”
苏瑾心想，也是、人家好心好意的，还是挡不住我的疑心病。
眼镜和耳坠大概是摔给自己看的——明着向恶劣的他宣泄不满。
“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厉害。在这种状态下——大脑空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状况下，却能凭着自己的意志放弃足以让普通人成瘾的便利道具，也能靠本能顺应她们的计划。即便我再怎么讨厌你，也不能否认你这家伙似乎还是保留着些货真价实的部分的，虽然我并不能理解。”
嗯？她这话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在拐着弯的以一种很新的、他不太明白的方式在夸他？
“难不成，您是在夸奖我么？”
“我也希望现在是在骂你。可是、没办法呢——最初是无法对不了解的人说三道四，在稍微窥见了本人，和传闻中有很大不同、却又隐约透出未变的内核与本质，就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她的手指交叉插在垂在胸前马尾的碧绿发丝中，把手指当作木梳的齿向下梳理。
“……”
她怎么评价他苏瑾并不关心，他只觉得她的话实在很难评。
可惜苏瑾自认为也没什么立场要求人家说人话——也许人家就是在很正常和他交流，只是他自己是个大笨蛋听不懂最基本的言语就是了。
“听不懂吗。”
苏瑾沉默片刻、眯起一只眼睛点点头。
完全听不懂——未变的本质和内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和内核是什么，变不变的根本没有个衡量标准——
传闻？像他这种没有存在感的人间小透明哪有什么传闻。传言还差不多——估计也都不是什么好词。
“听不懂是好事啊。人不是经常有那种时候吗——回过头来的时候、倏然发现，‘啊、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的念头。可是这不就像是吃到了第七个可丽饼然后肚子饱了的时候，有些懊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吃第七个可丽饼一样吗。”
那双像是刚剥壳的荔枝一样浅灰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柔媚光芒。
有着和串子小姐姐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具有着活人的气息、也拥有丰富表情的女子，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充满了坦诚感。
“不要怕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可是，有谁能保证在那前方一定是欢喜呢——有很多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幸福、虚像比真实更美丽、谎言比实话更令人安心。
感性是毒药、知识是诅咒、现实是垃圾、真相是地狱、深情是枷锁、真诚是自毁——拥有着相当感性、拥有着大量的知识，认清现实和真相，并毫无保留真诚追求恋心的人，也许会在某一刻突然认识到，这样的寻求自我补完之旅，还不如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原地踏步。
然而‘知道’这个状态是单行道，好像在宗教典籍里有一句很出名的话，能够简单总结我方才的发言来着——嗯、是什么来着？我忘记了——毕竟我这个人对宗教一点都不感兴趣嘛。”
“我作孩子的时候、我的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兔的士小姐插话进来：“出自《圣经·哥林多前书》13:11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