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这样的吧，毕竟，明明是一次都没有坐过火车的他，艾林靠在他的肩头并排坐在火车座的经历肯定是不存在的。
然而、这场梦却是如此真实。
火车的硬板座的质感、撞击着铁轨的“咯噔咯噔”伴随着窗外吹来的呼呼的风声、艾林的呼吸声；
空气中散发出的泡面、熟食与盒饭炒菜的味道，香水味、人与人挤压时衣料摩擦散出的古怪气味和人类本身的味道；
嘈杂的说话声、婴儿的哭声、手机聊天软件的提示音；
甚至那些偷觑着他和艾林的座位的好奇的目光，都能一并感知。
视觉、触觉、听觉——五感所接收到的信息都是这么真实。
就连细微之处都宛如曾发生过的事的录像回放——
如果、不是他视线瞥到靠坐在他肩膀上的艾林，是个不到五岁的幼稚小姑娘，而她所靠着的肩膀——也就是，梦里的他的肩膀却是和现在别无二致、甚至好像比现在更坚实些的成年人的肩，目光从肩膀一直扫到手指根部，也是个即使颜色白惨惨的、手与指尖也很纤细，却显然不可能属于稚童的手——
他大概一时都很难分清哪一边是梦境、哪一边是现实了。
似乎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他也记不太清楚了，毕竟那家伙的书他也就是大概看过两三遍而已，又都是长篇大论的个人理论，本来也不是娱乐向的书籍，趣味性上并不怎么高——总之就是他的大概印象貌似是这个家伙，如果哪里稍微出了点偏差也算正常范围……
他似乎认为梦是把现实中的要素打散重新组合，比如在现实之中只是看到了《ALDNOAH.ZERO》这个神奇的作品，然而作品名称的简写“A”和“Z”却能让人联想到二十六个字母表，从而把其中的字母任意组合。
给猴子一台打字机、只要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它们是能够敲打出莎士比亚全集的，仅凭着两个字母当然应该也有点梦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可能性，只是人自己意识不到潜意识的组合，才会为梦境的光怪陆离而惊叹——真要说起来的话，大概最能体现出梦的不讲道理、毫无逻辑却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到作品就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了。
时而变大、时而变小——蛋糕、蘑菇、青虫、棋子、钟表，还有小猫黛娜——用现实中随处可见的要素所组合成的混沌之物，那就是所谓的梦境。
而它本身还具有实现愿望的用处——德拉斯沃克、沃尔克特、普耶金、格里辛格尔等等名家似乎都认可这种理论。
有一句很古老的谚语——
鹅会梦见什么呢——当然是玉米。
托马斯·德·昆西先生的《来自深处的叹息》里说整日和别人谈论公牛的人，做梦也八成只会梦到和公牛有关之物。
艾林占据着他内心庞大到夸张的份量，那么，他的梦里她当然是必须的要素，而其他的则全是为了实现愿望的随机组合……大概。
那么这个梦如果解析起来的话，也许是他很想和艾林去旅行吧。
同时在现实中看到她的昏迷束手无策，至少在梦里想要更好的保护她，尤其是——在他陷入这梦中之前，苏瑾的呓语中说了“守护”，就变成了这梦里最为关键的关键词。
孱弱的、连体测都很难达标的他，和运动相当全能以及也能凭着自己高超的手工制作技术制作新巧玩意、修理各种道具的艾林比起来，实在很难说有能力保护她。
想要实现这种愿望，恐怕只能把她稚童化，这样苏瑾才有能力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保护——这大概就是这场梦构成的理由了。
唔、这什么《lisa：痛苦之旅》，他这脆弱身体恐怕做不了布拉德——而且说起来、恐怕他的艾林也做不了芭蒂——
不止是身体状况层面、精神层面恐怕也是，他是做不了布拉德的。
之前他们一起玩lisa系列的时候，艾林给这个故事的评价居然是芭蒂的脑子实在有病、如果她是芭蒂她肯定会更愿意与布拉德在黑暗狭小的房间内度过一生，当时苏瑾把喝到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不是吧、艾林，这个故事怎么看都是以为你好为名进行控制的爱是一种病态吧。实际站在芭蒂的视角来看、布拉德就只是个把她囚禁在小黑屋里，不允许她有个人喜好的变态而已……”
“是这样吗？可是，实际上换种思考，芭蒂本身也是布拉德的枷锁啊。
认为布拉德把她锁在了狭小的黑屋、其实也因为她的存在，本来拥有更广阔天地的布拉德把这狭小的黑屋作为灵魂的归栖、甚至于——在他看来那就是名为‘家’的存在吧。囚禁根本是相互的，要他看来囚禁了精神一方的芭蒂是得了便宜卖乖呢。
在那么严酷的生存环境下，她能有这么天真的思考方式她以为是托了谁的福啊？
还是说……控制的爱不是爱、你认为布拉德把芭蒂扔到到处都虎视眈眈看着她，不是把她看成资源、就是把她看成是钱、总之就是不把她当人的猛兽群里，让她受尽折磨悲惨死去才是真正的爱她呢？”
“……”
他当然不想否认布拉德、可是——芭蒂的立场他也能理解，他甚至才是性别为男的那一方，也不能完全认可布拉德。
反倒是艾林似乎很讨厌芭蒂、全盘认同布拉德的“爱”。
他与艾林一起看过的书、玩过的游戏已经数也数不清了，当然交换的感想也早已堆积了起来，如果不被提醒、不特意回想，没办法从层层叠叠的日常对话中抽出其中的一段来进行人格分析。
变成了小孩子的艾林、以及身形没有缩小的他，才让他猛地回忆起了这一片拼图的碎片。
当然人心是很复杂的，当时她对于布拉德的认同可能只是基于作品剧情处罚的就事论事，不过最后从现实层面，他被认同着布拉德的艾林囚禁在小黑屋里来着——
这也是促成这场梦的要素吗。
老实说，他好像还有点喜欢这场梦。
苏瑾肩膀上贴着的头不时向前倾、又会在滑落的瞬间立刻调整好。
似乎是迷迷糊糊、想打瞌睡又不敢睡，头稍一垂就赶紧强迫自己睁眼正坐。
他的心跳声、艾林脉搏跳动的声音，都化作铁轨“咯噔咯噔”的鸣响。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从他的肩膀滑开之后，她有点局促抬起眼睑，低声道：“对、对不起，大哥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总是打瞌睡，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啊、对了，还有在他进入梦境前，艾林梦话里那意味不明的“大哥哥”，也成了这场梦境的来源。
小小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从鼻翼和嘴巴中吐出的均匀吐息，勾得他也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以完全放松的状态在梦中，他甚至还摆起了大人架子。
“道什么歉啊。困了就多睡会嘛、小丫头。这么一时耷拉着脑袋、又强迫自己把头正过来不是更消耗体力……？你就安心闭眼睡着、到站了我会叫你起来的。”苏瑾又打了个呵欠：“如果我也不小心睡着了、我们一起过了站——那样也不错。
我就带你去我们睡过坐到的站点去看看风景、稍微游玩一番。
人生总是有诸多意外嘛、没办法事事都按照计划表行事。事态超出了预计、停下脚步去享受一番预料外的景色、美食，也算是别有乐趣——
比如说小丫头你、肯定没有想过会在某一天遇到我，而你的身影当然也未曾出现在我的计划内。然而我们却相遇了、恐怕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会在彼此的生命力留下痕迹。你不知道的事、你没见过的东西、你不曾体会过的情感，我都会尽我所能一一教给你。
让你的余生被各种各样的心情填满——惊喜、欢喜……当然肯定也没办法逃开愤怒啊、悲伤啦、哀愁之类，可画布只有一种颜色会很单调、吃饭总是一种调味也会腻，不能事事顺遂己心也是种挺独特的体验。
总而言之、听起来似乎很短暂的时间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短，完全不用再念着什么‘少睡等于多活’的歪理，慢下来、想做什么就做，有什么要求就提——任性一点也没关系，这是我欠你的嘛。
就从在这火车上、丝毫不局促酣然入睡开始吧，喏。需要我给你唱个摇篮曲吗——当然你要点头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被吓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算了吧、听你唱摇篮曲应该比喝咖啡兑维生素饮料唤醒全身身体细胞效果还好呢，别说在火车上了、接下来的几天之内回想起来你的独树一帜的歌声能不能睡着觉都是个问题。事实上，你还没开腔，我就已经被你吓醒了。”
随窗外风景的晃动、意识融化，大脑擅自拼凑出了莫名其妙的不靠谱剧情——
苏瑾被温柔到像是棉花糖般的声音、和与这甜而绵软的声音完全不符的附在他鼻子上的抓捏的力道唤醒。
他朦胧的视线内、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可爱粉毛少女歪头盯着我、血红眸子内聚着微妙的光点——像是水光、同时又有着那之外的情感随水光闪烁。
是艾林。
她正一脸微妙地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着他。
啊，真不愧是梦呢，转场总是毫无预兆。
刚才还在火车上，现在场景已经回到了病房里。
只是感觉上是一样真实——艾林掐着苏瑾的鼻子、瞪他的眼神，甚至比刚才火车的梦境还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