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个人兴趣看到过营销号反复利用的视频素材，她脸上僵硬而可怖的笑容比在视频上出现的身影们更为标准也更为可怖。
大概是他目前为止看到过的最标准的。
视频上出现的身影并不是全部的幸存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留下了严重的心里伤痕之后还想要在镜头之前抛头露面的。
然而、她是比视频中出现过的身影囚困在那牢笼中更久的困兽。
“我也……？我也是吗。”
豪华到夸张的房子、出现在相框内父母亲的合影，即使和艾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一起进食、甚至所有的厨具都会准备两套的她的姐姐。
解释成他们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他们现在的生活其实正是当年那场爆炸案时琴姐索要的、以及上层自觉发放给他们的补贴……
琴姐那句“其他人也罢了，你和我说这番话还真不太合适”也就有了别的解释。
满地的血、时而像是站在桌子上一样高俯视着艾林，时而又被艾林所俯视着——
那么他现在孱弱的身体，无法记忆起幼儿园——甚至七岁之前都记忆都很暧昧不明的理由就都有了最合理的解答。
“不、小瑾你不是哦。”
艾林毫不犹豫否认了苏瑾自以为逐步接近的真相。
“小瑾你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只是很偶然卷入了我的人生中的陌生人，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的人生开始紧密相连了。”
她把“从那一天开始”这句话咬得很重。
“……”
然而、即使他推测出的真相被毫不留情否认掉了，却也并没有因为断掉了一个可能性而再次陷入懵然中。
只是在选择错误也不会进入BE而是可以直接回到选项前重新点选的状态——
“偶然卷入你的人生中？也就是……一个过着普通人生的小男孩出于好奇在福利院周围大冒险，和某人建立了极深的联系，即使在发生爆炸的当天也在福利院内，于是恰好被波及了？”
他顿了顿、沉思了片刻，补充道：“不过、一个始终过着普通人生的小男孩，在那样可怕的氛围之下、在被刻意培养出的不太正常的人格的孩子们中也能建立起正常的社交，那一定是个交际能力很强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的孩子竟然是独来独往、独自出入其中。很可能是携着同伴一起冒险——
你刚才说‘那一天开始’，唯独这句话咬得很重。很可能在那一天之前我们都不相识——也就是那个擅长冒险、性格开朗的社交牛逼症的男孩并不是我——
虽然现在的我的人格是过去的记忆模糊不清造成的，我却也很难想象忘却记忆中的自己过去会是个充满冒险精神、随意踏入禁域者。
我只是听他说他和朋友的事充满了憧憬，央求着他带我一起，没想到觉醒了扫把星的属性……
那个社交牛逼症的男孩死掉了、甚至可能是因我而死——因我们而死。那个男孩成为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罪、也成为了联系我们的锁链，我们从那一天成为了共犯者。我作为那个男孩子的替代存在、陪在你的身边——由此造就了我们之间深厚、同时又在我无法察觉的地方有些别扭的关系。”
沉闷的空气。
或许那份沉默只维系了一分钟的时间——说不定都不到一分钟。
这短促的沉默时间，对他而言却无比漫长——比他等候在检查室门前的时候还要漫长。
他到底是希望艾林肯定呢？还是否认呢？
不管那位社交牛逼症的男孩是否存在、这十几年来生活在艾林身边的人就只是他。
或许她是把他当成了谁的替代品、她的记忆里始终有抹不去的谁的痕迹——也许连她口中的“小瑾”这名字都不是他的——
她口中的“小瑾”不是、琴姐口中的“瑾弟”不是，所有把他当成了苏瑾的人要么是误解、要么是有意把谁的身影重合在他身上——
然而在他的认知之中就只有他自己是苏瑾，这份认知不会被任何人所取代。
然而——无论他怎么坚持着这份身份，当事实被揭开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的自我认知是什么都无所谓、若是她们透过他看到的是其他什么人，他强行抱着这份坚持只会让自己显得是个小丑。
为什么艾林会在向他告白的时候性格突变呢……
说不定最初也有想就这么勉强下去、继续装糊涂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终究坚持不下去、在试图把虚幻当作真实拥入怀中的那个刹那，真物和伪物在心中的重量高下立刻区分出来了。
嗯、在故事里NTR也好，纯爱也好他都不忌讳，可是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何尝不是一种NTR”的主角还是相当难受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男孩子的存在，也许他才是那个黄毛——
问题是活着的人又没办法和死人争，他实实在在的十数年的时间却总是要在另一个人笼罩的阴影下——恐怕这内容放在轻小说里都要被人骂死的、自己就是这种蛇精轻小说的主人公怎么也有点掉SAN。
站在不同的角度，互为黄毛、然后互相伤害？
“其实……”
这份或许持续时间都没有超过三十秒的沉默让他心中焦躁得再也无法容忍——
“艾林、你真的……不需要勉强自己。你若是更怀念当初的那个男孩子的话、我会退出的——虽说我不是不会伤心、我也无法断言对我个人而言不再作谁的替身是否就比始终当个替身更幸福。不过既然我的悲喜为你而存在，你的不愉快一定会感染到我身上。我们就把一天一夜前的事当作不存在，从明天开始，我们还是普通的友情以上的幼驯染，一起上学上课放学、吃饭调侃逛街、看书玩游戏倒在对方家中的地板上睡着……”
“不要。”艾林断然拒绝。
“欸……”
什、什么意思？
即使并非是由他主导的告白、是被赐予的为期一天的限时之梦，也要在强制要求下被唤醒？
甚至要把他之前所珍视的现实也一并收回打碎的？
“不，不要么……？”
他以为他们之间需要突破的窗纸，是指向彼此的箭头——互相爱慕的心意的窗纸。
其实在那层帘幕之后，却是他们再也不可能跨越的鸿沟……么。
“……”
他低下了头、把只一眨眼的时间久长得很长的头发拨了下来，让刘海遮住了苏瑾的眼。
发丝中被染白的部分更多了。
不对呢——更准确的说法是，被染成了黑色的发丝变少了。
“我，我知道了。我不……不会缠着……缠……”
苏瑾想说不会缠着她的。
可是他预计的告白最坏的结果，好像也没有达到这地步。
艾林凝视着他，也像是在找寻信心。
忽然抬起手臂，把他头揽入了她的怀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她长长的粉色秀发蹭到了苏瑾的脸颊上、散发着苏瑾再熟悉不过的，玫瑰洗发水的味道。
他自己的洗发水也是这样的味道的——不过他们其实并不是共用的同一个洗发水、沐浴乳，只是在超市购物的时候买了同款。
他一向告诉自己同款也不能证明什么，只是打捆的洗发乳和沐浴露价格会比较便宜——
“你是笨蛋吗。游戏脑、GALGAME中毒症的大笨蛋？”
她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就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捶了两下。
“一般人会把我刚才的‘我不要’理解成不同意维持亲亲热热的幼驯染态吗？很显然我刚才说的是‘我才不要把一天一夜前的告白当成是不存在的事’才对吧？什么社交牛逼症的男孩啊、什么把你带过去一起探险，结果却为了我们一起死掉让我们变成共犯，你不得不顶替他的身份的真正的‘小瑾’啊。”
她大大地吐气、嘴唇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家伙？你真的、GALGAME和轻小说看得太多啦，还都是套路超级——老套的那种，还是既老套又冷门的。
什么都看倒是无所谓，可是什么都代入只会害了你耶，纯爱剧本不香么？绿帽癖犯了可没人陪你发癫。
真是的——擅自把双箭头变成三角恋，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
假设的话，干吗把我当成是那种随便找个替身就能将就的肤浅女生啊、就不能假设个更罗曼一点的？
比如说你在那场爆炸中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以及完全的记忆，仅仅是为了我，所以我愧疚到现在，总觉得是我亏欠了你之类的，才会每日和你相处时偶尔会露出异常的表情……
再说人格本来就是由记忆、环境和基因共同造就的，失去了一大部分记忆、连健康的身体也失去了，人格改变不是正常么？为什么非要说失去记忆前的你是个社交牛逼症的可能性完全想不到？
哼，也就是我了，换成一个其他的女孩子，你说出这样的话的瞬间你们就结束了都很有可能——可是，我是不可能的，我还能理解小瑾的不安定。”
“也就是说——”
“别犯傻啦、你怎么可能是谁的替身。小瑾就是小瑾，这种话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可是你自动无视了。很让人生气、想让人想狠狠惩罚你——”
她似乎生怕他再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把他抱得很紧，尽量让他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
从她左胸腔蹦跳的平稳的心跳，那是绝无谎言欺瞒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