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姐的事，宛如一块铁板，横亘在他心脏和大脑的深处，在他说着“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互相了解”的时候发出诡异的撞击声。
然而、他却不能因为琴姐的事去否认“人与人绝对不可能互相了解”这个前提，否则，他的话语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在艾林向我告白之前，我连你是否喜欢我，都不能确定……”
“喜欢的啊……”艾林脱口而出、像是急着辩解什么一样。
“嗯、我知道。现在。”他低声道：“那是在你亲口告诉我之前，我都无法确定答案的问题。说起来、你不是也一样吗——无法笃定我的心意，否则就不会说出‘我拒绝的话，就成为你的伤痕’这种话了。
在你的心中，我是否会答应不也是五五开吗——丢出硬币之后、正面和反面概率是相同的，然而在落地的瞬间结果才真正确定。”
“……”
环住他的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腰部的皮肤。
“可是、艾林很勇敢。不知道骰子抛到上空的点数，不知道硬币的正反，却还是向我说出了‘喜欢’。作为男性的我却吞吞吐吐的，不是一言不发把球丢给你，就是些不正常的恐吓言论，甚至还出现了仿佛不信任你的感情、乱七八糟胡思乱想……”
“没关系、我说过了没关系。其他女孩子的话，可能会介意这种事；如果不是小瑾的话，我也可能会介意——然而对象是我，我所面对的是小瑾，就完全没问题……”
她慌乱的很突然、且不正常。
就算是这一刻——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慌乱，以及这种不正常的表现的理由。
他本来应该知晓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也看不透。
被威胁了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觉察——是迟钝么？或许也是迟钝——
被形容成渣或者脑残他也没办法反驳。
貌似很在意艾林，连整个人生的存在价值都依托在她的身上，却连微小的异常也未能即使觉察。
“我理解。艾林你不会介意这点小事，我理解。不过——我现在是介意的那一方。”
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嘴角却还是上扬，尽量露出他能露出的最和善、平时对着镜子大概也能称得上“好看”的笑。
“为了公平合理，我这边，也应该告白一次。”
“……”
她呆了一呆、才愕然吐出：“什——”
“我们的关系如此亲近、那些花里胡哨的矫情言语不需要——哈啊，话虽然这么说，之前在病房的时候也说了许多来着。那些倒也是真情流露，却太过于鬼畜与矫情。
既不符合我的个性，也不符合我们平时的相处模式。所谓的告白、所谓的结婚仪式，大概是多年之后被提起，哪怕到底为什么喜欢上这种事都变得模糊不清，却也会不断追忆细节，最终化成钢之烙印烙在脑海的深处。无论是开心的时候、还是吵架的时候，都会被翻起的账——
这种时候，不说一点能让人印象深刻的耍帅台词可不行呢。”
“唔、原来是说这个……”
艾林贴在苏瑾背上的心脏的蹦跳、急促缓慢的变动那般明显，他的肉体几乎成了心电仪。
也不需要回头看到什么，哪怕她故意让语调听起来平宁，那心跳也相当明确向他展示着她心境的变化。
恐惧、畏怖——到安心。
“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后悔呢。告白的确是出梗的最关键的节点，如果好好设计一下台词，说不定会像摆开手脚舞一样流行起来呢。”她“嗯……”了一声：“像‘我荡漾了’一类的怎样？”
“这个玩梗味道也太重了吧？虽然我现在的确有了伤口快速愈合的能力，我可不是Loli控、也没有失去重力、影子里也召唤不出吸血鬼，不是到了高中才突然脱离了‘瓦尔哈拉’组合变得体弱多病的，才不要荡漾什么的。”
“月亮真美？”
“不要——太老土了。而且现实中也没有什么人真的用这句来告白，都是用来搞笑和烘托氛围的多一点。也不可能在没有月亮的情况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断蔓延到远处，飘着赤雪的蓝紫色天空。
那上面没有月亮。
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月色真美”、和在大雨滂沱的时候没话找话说“天气真好”快是一个水平的了。
“那么、小瑾要怎么向我告白呢？”
她又摆弄起了她的电击枪：“如果让我不满意的话、可要受到惩罚的哟。啊、说起来小瑾现在有快速愈合的能力、电击枪也伤不到你，也许我的惩罚意外是奖励也说不定？”
“那你干脆说我告白的话太寒碜你就杀了我算了。毕竟现在古早病娇已经退环境了、干脆当个地雷系算了——然后明天我就去哪个小说网站写一篇以你为主角的轻小说，《救大命向我告白的青梅是地雷系该怎么办》。”
“地雷系的眼妆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喜欢洛丽塔洋装。缝纫机打舌钉听起来也很痛的样子，唯独能接受的大概就是Strong One。”
“地雷系女友要扎舌钉喝Strong One的起源到底是哪里啊？”
“《明日、我会成为谁的女友》吧？齋藤渚演的那个角色。貌似地雷系也是从这个漫画开始火起来的。”
“啊、是呢。那种可爱又可怜的感觉让人无法拒绝——如果那个角色是我的青梅的话，我肯定会想方设法保护她。”
“可是、现在的小瑾很弱吧？保护不了的话要怎么办？”
气氛渐渐变的自然了起来——
果然、只有在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碎的话题时，和艾林的氛围才是最友好的。
他的心情也是最安定的——哪怕她直接指出了他的缺陷。
弱小、哪怕口头说着“想要保护”，却还是必须要借助着谁的力量才能达成。
没有琴姐事先做好的铺垫、也没有她提供的余裕和空间，也许在医院——不对，或许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就会和艾林毫无意义成为那个红衣面具的牺牲品。
“保护不了、无法挽救，就一起堕落。地狱也可以一起——”
他的目光在周遭流转着：“在这种交界处，说这样的台词，很让人信服不是么。”
“呃……”
“既然我和艾林一起通关了那么多游戏，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动画、漫画——对于我们来说，最合适的告白词，果然还是以那种死宅一般的口吻比较好？”
他抬起一只手、接住空中飘飞的赤雪。
在攥住手掌心的时候，那份不会留下任何水渍的冰冷触感残留在掌心。
就像是幻梦之中的泪滴。
“无论艾林做出的选项是如何、到底是Happy End还是Bad End，只要艾林你允许——我都愿意陪你把这个故事演绎到最后。
对于游戏而言，和攻略的角色个性不合、好感度不足没能共度终身的分手结局、以及两个人双双殉情、还有种种迫不得已生离死别，都会被归类在Bad End里。对我而言、殉情什么的，甚至我的死亡之类的，只要和艾林在一起过，都不算是Bad End。”
“……”
艾林忍不住发出了——那是笑声吗。
还是单纯在模仿着某个名场景？
“我的内心现在狂乱不已。小瑾、和朱鹭户艾林相遇的结局，一定会是Bad End哦。纵然如此，却还是要选择彩小姐的玩家——果然是顶级被虐狂呢。或者说，用游戏的思维来思考真实世界，好与不好的边界线就不再明显了？”
不对、她确实是在模仿着LB的某个高人气角色没错。
然而她却不是单纯在玩梗，而是——
想要借着那个角色的台词，来表达她的心情。
事实上她也确实把台词进行了些许的改变——
原本的台词是“我的内心悲痛欲绝”，她却说“狂乱不已”。
她没有抗拒他的表白——就和他完全不抗拒她的告白一样。
内心中产生的抵触感，是由其他原因所造就的。
“我倒是觉得、仅仅因为某个角色路线是Bad End就避开攻略这个角色，还痛骂刀片厂厂长——这才是游戏思维入侵大脑。现实中可以进行时空跳跃、比起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情，还是和相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才叫新鲜感。”
不是为了高风亮节、不是为了逞强。
和同样的对象，在无线重叠的日常之中，找到一点波动起伏的亮色、就能让人雀跃不已——只是和容颜与性格不同的人，都是从零开始培养好感度，从学校开始、再到约会，再到一点点了解这个人的过去，不断立起Flag再回收，游戏的电子画面刺激之下可以让人持续着新鲜，不过若是在现实的世界中持续接收实在的刺激，愉悦的阈值会变高——
最终很容易多巴胺分泌不足、演变成无论怎样都很难有强烈的情绪波动的状态。
所以桂木桂马才会是神明吧——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的世界，持续着飞舞、绚烂又消失的气泡，落在地上的只有黏腻腻会引来虫子的加了少量砂糖的肥皂水。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片懵懂，偶尔坐在电视前看着八点档的肥皂剧的时候、喝着艾林递过来的冰汽水，他的内心就泛起了希望这份平静能持续下去的小小心愿。
本来当时的他有点奇怪，为什么应该始终生活在波澜无惊的日常中的他，竟然会对“平静的时光”有着如此强烈的热爱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