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应该说什么?
点头微笑迎合?还是“受教了”然后愧疚地低下头——?
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正确的反应应该是什么——仿佛在这个空间之内停留的时间越长,越会意识到自己是个作为人类不合格、当然也无法作为合格的非人——作为恋人也不甚合格,本来还认为自己能符合道德最低标准其实也有可能达不到的半吊子。
不断在被强化这份印象、本来世界观就在受到冲击,现在连自信也开始产生松动和脱落了。
是……自卑感么?微妙还有些不同——自卑应该是对“自我”感到卑怯,可是现在的我是连存在本身都有些困惑,所以也没办法再称自己这份不稳定的状态是自卑。
“哎呀、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了?”
“岂止——”艾林不悦地蹙眉:“虽然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了。可是、您的话越来越过分了……如果您再说下去,我甚至开始想着,要不要不管不顾无能狂怒一次了——毕竟我们这边不占什么理,好像又打不过您们,就只能拼嗓门大了。”
她现在的声调就比之前上升了几度。
“哎呀、自我定位这么清晰的,也知道现在真就是和我吵架也只能无能狂怒——却也明确说出了、若是我再教训下去,你即使不惜无能狂怒,也要和我对线,我还怎么好继续自讨没趣。我倒不是怕真惹恼了你们,也就失了风度——
主要是撕破脸的话,恐怕艾林妹妹要掀桌、这桌子上面的器具价格不便宜——我又不好让你们赔、也难得回到人类的世界重新采购,还了手又像是欺负你们,最后就只能干吃亏,我有点不希望事情演变到那地步。”
她以悠闲的语气道——
本来有点僵硬的气氛、靠着三语两言就轻松化解了。
“哦、对了,瑾君——这衣服挺适合你的,不觉得么?”
甚至还直接将话题翻过——仔细想想,她之前也是如此。
他们和樱小姐之间也一度上演过这样的戏码。
看起来把气氛凝固、再立刻融化也算是她——以及樱小姐特殊的对话技巧了。
“我之前就想吐槽了,这穿得和法师一样,哪里适合我了?就算之前和艾林一起跑雪音市的展子,我基本也都是穿着不太夸张的印花衬衫,或者是日常系的cos——毕竟雪音市也不大,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也太丢脸了,万一被同班同学翻出来的话,总感觉我会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怕社死么?”
“呃、大概是——”
他确实很怕社死、可是被指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怪异感。
“你这家伙害怕社死的优先级也太高了一点。”她腰间的绣袋里拿出了一台手机:“刚才我略看了一下你小子的社交媒体,这十几年来都没发什么东西啊,连转发都很少——也没有自拍,倒只有今天才把头像换了,也不是自拍照——这么隐匿自身、社恐症挽起么?”
“等等、这附近不是没有网么?您怎么看的我的社交账号?”
“啊——让使用特殊通讯的、生活在外界的熟悉的朋友逐张截图给我。”她展示给我的屏幕是和另一个人的聊天记录——
一张张截的他的各个平台账号图。
就连小号都有——
“当然不排除她发给我的时候有夹着私货藏了什么,对阿樱之外的人,我也不贯彻用人不疑的原则——所以我同时比对了几人,这些家伙本身的关系也不太亲密,同时隐瞒我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数量太多了也不好——若是向十个情报贩子同时问询你的情报,那些家伙就会把你视作过分有价值的存在,反而让你变得更显眼,倒是有坐地起价串供的可能——”
她将自己的手机收回到了绣袋。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就连小号都这么谨慎、你是害怕被人发现什么呢?明明对一般人而言,对擦肩而过的存在的记忆只会保存两秒,两秒之后就再无交汇——哪怕是网络时事热点、曾经探讨充斥着网络的各个角落,也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被取代。
为什么你这么自信认为自己始终被人盯着看呢——?还这么害怕社死?”
“……”
随便就能查到的账号就算了,就只是为了某些有些游戏活动签到的小号,连我自己都忘记的都被查到了——?
甚至都没有实名绑定过……
“我这——不就是在被看着吗。”
仅仅转发过几次游戏动态,连头像都是默认头像——
“嗯、没错——从事实而言,你的担心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就是了。不过、你的身份不是平平无奇的高中生么——过着平凡人生的病弱男孩子,若是把你的担忧诉诸朋友、你的朋友们怕是会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如果是人品稍微恶劣一点的,等到没有你在的场合,恐怕会把你的这份担忧当成是谈资,和自己的朋友们调侃,说你这家伙太把自己当回事疑神疑鬼的;
如果你去找警察去倾诉、如果不是把你的话当作玩笑而是重视起来了,恐怕也只是会找心理医生,安抚你的情绪——告诉你、你只是压力太大了,想方设法联系你的家人、提醒他们你的异常——
当然啦,肯定是联系不到你的家人的,这样就会出现进一步的推测,进一步笃定你是有心理疾病。”
“……”
“说起来、瑾君,知道‘群体跟踪’这个行为么?”
“呃——好像是妄想症的一种?误以为周围所说的悄悄话都是在说自己的坏话、即使其他的人只是为了和自己无关的短视频大爆笑也以为是在嘲笑自己——表面上和自己交好、其实背地里都在嫌弃自己,以为全世界都在针对自身的妄想症——”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心怀恐惧地朝艾林的方向瞄了一眼——艾林的表情像是拿一层微笑的面具覆盖在自己的脸上、可是从纸的缝隙里还能看到她那扭曲的表情。
她也在偷瞄着他。
我像是看到了什么带电的画面、忙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在我把目光收回的时候,艾林也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
“真亏得您们和人类世界脱离这么久、还知道这种词呢。”艾林幽声。
的确——
这只是在热搜中偶尔会一闪而过的、对又一个精神出现问题的人的介绍中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形容。
看到那样的新闻、大概只有短暂的同情怜悯,然后就和其他的新闻一起埋葬在了大量的信息流中了。
没有思考过——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嘛、毕竟现在网络把人的日常生活联结在了一起,已经不再是朝着池水中扔一颗小石子,就只会激起一小汪涟漪就结束的时代。
蝴蝶随便震动了一下翅膀、微不足道的小事足以刮起一阵强烈的飓风——而没有扇动翅膀的蝴蝶、那些只是为了些许流量和点击的账号就人为制造飓风。
乞丐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换在十年前、基本每个人看到了在车站倚靠着的孤零零的可怜人,都会忍不住投入一张纸票——
然而随着负面新闻不断被曝光、或许真的有必须要靠着这种方式来谋生的人,也随之受到了冲击——毕竟分不清真假,就只能全部以“假定为假”的前提来看待事物。
从无论看到了什么新闻都会相信、再到看到什么新闻都假定为假然后再去验证——等到疲惫到了一定界限的时候,就全部都当作演戏来看待——
在虚拟的世界之中,哪里有真实的存在——默认这种情况、同情心怜悯心以及思考能力都完全被剥夺,最终真实的挣扎和喊叫就会沉默在深海之中。
被前人拆掉了桥,只能坠到深海之中。
不再思考原因的习惯形成、拆桥者自身却能够辨认真假,当然可以借着已经没有桥的空荡,再一次进行新的操纵。
“哈啊、是呢。误以为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认为哪里都不安全,到了这个地步是到了必须要进行心理干涉的程度了——可是、若是病灶不摘除,所有的安慰话语都只是镇痛的麻醉剂。苏瑾君以完全以主观狭隘的揣测,你认为引起了这种癫狂的,最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她有意无意让我看着她屏幕上那些一格一格截下来的我过去所发送过的所有的东西——
换了几个不同的聊天对象,但她却会停在同一个时间点的图上不再继续向上翻动。
很显然他所看到的第一张并不是真正的第一张,只是上面的记录她不再允许他看到。
不过从不再继续翻动的前置对话、上面也并不是过去闲聊残留的痕迹,就是问询情报的时候给出的反馈。
大概——还是和他有关。
不过、那上面的内容就是蒙罩在只要艾林不点头,就不会有谁更深入向他倾吐的部分。
“根据我的主观而狭隘的猜测的话……”苏瑾咬住了下唇。
简直就是开卷考试、答案就在第一页,偏偏监考老师还在翻开书之前说了一句正确选项。
显而易见的答案。
苏瑾的大脑、心脏却在悲鸣着“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的话,尽管自己本来就不是人,可是把这件事也揭示出来的话,肯定就会有螺丝进一步松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