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如果连物种都改变了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划等号了。不同的动物脑容量、生活方式都有极大的差别——
人的身体经过新陈代谢、在七年左右旧细胞就会全部代谢掉——所以认为人自身每隔七年就会焕然一新也是没有问题的。
七年前的我、和七年后的我——在某种意义上、似乎都无法称之为一模一样的存在——
或许可以认可海德格尔的‘人类本质是时间性的存在’这种说法，可是——您们这个空间之内时间的计算不是和人间界有所差异么？有着不同的时间计算法，其实从侧面就能证实‘时间’只不过是人为的概念而已，本身并不存在。
使用巴比伦的历法、使用现代的公立时间、或是使用所谓的‘农历时间’，日期是无法完全对准的——甚至连哪一天是第一天，都会有所偏差。
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把哪一天当作第一天的计算方法都有——现在我们所使用的，仅仅是约定俗成的‘时间表’。
时间本身是不存在的、那生活在连续时间的人实际也可以认为是不存在的，其实是有所间隔的无限的点的组合，看起来像是一条线——其实还是有间隙的。
哦，对了——那个很著名的把正方形裁切之后重新拼贴，在测量的时候会发现无端多出了一小截，正是人的眼睛无法看到的缝隙的缘故。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同样是‘我’、都可以通过这些也可以驳斥为歪理谬论的思考方式视为不同存在，转生什么的，就更不能视作同一存在。”
“……”
沉默在空气中扩开、幽静得让人精神不安——
不知道是否恰好对应上了他思考的回路、抑或是现在确实已经对这两位放下了戒心，一不小心就变成像在艾林面前一样的多话状态——甚至、视场景不同，可能比在相当多的场景下面对艾林话还要更多。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又或许没有那么长时间，纯粹只是他的精神太过紧绷，不小心将原本流逝的时间延长了——在感知的方面上。
不是传说爱因斯坦在解释相对论的时候、就调侃过听自己上无聊的课程的时候以及和自己喜欢的人聊天的时候，同样的一下午在感知上是存在差异的么？时长明明是一样的——可是体感上确实有所不同。
何况他猜刚刚亲口假装帅气地、否认了“时间”本身——实际上耍了帅之后就已经深切地后悔、并且深刻地反思了——
像他这样的低能儿果然不应该装模作样耍帅，毕竟原本就没有那种资质，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只会显得更加脑残……
他都能想象到声音打破沉默之后、估计一定是很犀利的，他无法反驳的嘲讽——
啊、说起来，他的身后就是湖水呢，干脆在大家嘲讽他之后，他大喊一声“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然后投一次湖好了——毕竟附近也没有地缝，投湖就是最快的选择了。
说起来他不会游泳——不过、无论这两位受琴姐托付照顾他们的，还是艾林应该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淹死——
如果能眼睁睁看着他淹死，他的生命也就那样了，反而证明淹死是最好的结局，嗯……
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两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嘲笑、而是——
“原来如此。”艾林低声。
“原来如此啊——”火怜小姐扯扯嘴角——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啊？你们明白什么了？
啊，对了，是要先说一声原来如此，之后再嘲讽……
这就是所谓的“缓刑”？先若有所悟说“naruhodo”，之后再开始对他进行输出么？
果然还是准备好跳湖路线……
他抿了一下嘴唇，已经打算以悲壮的声音喊出大庭叶藏那句最经典的台词，然后展开双臂以更悲壮的姿态投入水中了。
可是他是个半吊子搞笑角色、越是悲壮反而越是好笑——最悲哀的可能是既不悲壮也不好笑，即使说什么“我很抱歉”也不值得人理他一理——
也就是溅起的水花还稍微有那么一点意义——然而他还要计算角度不要让那些水花溅到艾林、火怜小姐或者樱小姐的衣服上——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很贵的样子……
呃、等等，说到衣服贵，他这套衣服不很可能是这些存在里最贵的那一套么？如果投水了会不会糟蹋掉这件很贵的衣服？
那样他还真的可能会变成猪，在汤屋内、不断打工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看起来直接展开双臂投入水中也行不通了——必须要想办法先把衣服解下去，以更原始的姿态跳入湖内……
这里全部都是女孩子，他把衣服脱下来投水确定不会被打死么——艾林倒是无所谓，反正之前她囚禁他的时候已经都脱下来过了，这两位怎么想当着人家的面脱衣服也不大礼貌……
那就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在被目光捕捉到之前就先投入水中让谁也看不到他的躯体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哈啊、说了‘原来如此’的火怜酱，也发现了吗？关于瑾小弟的秘密——幽篁姐姐没有坦率说出的那部分秘密。”
“啊，差不多。”火怜小姐回应。
“生而为人、我很抱……”他正要把衣服甩开、刚露出一个肩膀，忽然反应过来——
她们的话题并不是关于他的。
自我意识太过剩——无论是低能儿也好、小丑也罢，她们都全然未放在眼里。
“你干吗？”火怜小姐以审视的眼光盯着他。
“我……”我弱弱地把衣服恢复了原状，尬笑了一声：“没事。”
“哦，估计以为是要嘲笑他，想着喊一声‘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之后就投水自尽……手按在肩膀的附近，是想着衣服贵，这么投水可能会糟蹋了衣服——
当着我们的面脱衣服毕竟不好，想来是打算刚脱下去就立刻隐在水中——
可惜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上面、根本没听咱们的话就要做好甩掉衣服的准备——”
“呃——”
怎么回事，好恶心，就像是被直盯着脑子一样。
完全就是他刚才的心态、几乎没有什么错漏。
然而无论点头还是摇头都太过尴尬、他就只从喉咙中挤出模糊的声音。
“你这一声显然是不能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老实说、其实有点智障呢，考虑到目的也是出于体贴，我们就谅解你了……”樱小姐眨眨眼：“可是、自我意识太过剩了这一点不好——当然啦、改不改都是你的自由。
出于普世价值观的‘正确’性、即使‘自我’是【世界】唯一的中心，果然还是要稍微顾虑一下他人的感受才好——
不过，我倒是不想劝你多关心周围、也不要有太深的自我意识，我是不想多管闲事啦，多说是造孽、少说一句是在帮着造孽——就只基于我哪边都不得罪，同时也能稍微显得有点良心的立场上，提醒你一句，像你这样的孩子，还是继续活得自我一点，至少对你自己更好……”
“什么啊、小瑾他不是一直比起自身的感情、更关注他人吗。这一次也是、他其实也没怎么考虑自己——更多是将我当作中心——”
艾林的牙齿发出“咯吱”一声近乎刺耳的摩擦。
咬牙切齿——吗。
像是为什么愤怒地咬牙切齿的声音——
“对啊，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提醒，有问题么？艾林妹妹、你难道就全无察觉吗？不是这样的吧？你已经看透了，这场不惜一切代价的辅助、支持、拯救的真相了——”
“那是——”艾林咳嗽了一声、扬起下巴——几乎是硬着头皮，硬逼着自己正对她们的眸光。
尖锐得宛如锥子一般的眸光。
“那是什么？什么真相？我不知道。”
逞强——那份逞强的姿态、他能看得出来。
比他更为敏锐的——这两位，即便没有他那么了解艾林，恐怕也能看出她的逞强模样。
“之前……”火怜小姐用手拨弄着鬓角：“在房间里听阿樱说‘杰作’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了，只是——我没想到一向淡定又冷静的琴幽篁老板，竟然会为了谁疯到这个地步的可能性——
不对，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相信才对。
毕竟，在我看来、居然愿意开口求我们——已经是她这个存在的人格所能达成的极限了。
竟然是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可是、绝无虚假、听到后却会大叫着‘说谎’事物——
那正是‘真相’。艾林妹妹你也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绝无虚假，听到后却会大叫着说谎的事物，其实是真相吗。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了。
反复被强调的、再简单不过的话语——
脱离了语境的语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会在审视着某个故事的角色的命运时、对那些离谱的台词颔首，甚至感同身受——都是建立在那个角色、那个场景下的。
一旦离开了那个角色，那段话就会变成最纯粹的诡辩。
可是、没有离开那个角色——是由那个角色说出来的，却只是在陈述事实——
和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撕裂般的冲突，大概就是没有拥有同样的世界吧。
对艾林来说、最终的真相，是她无法接受的，宁愿是谎言之物吗。
对他而言、最终的真相、也是他无法接受的，宁愿是谎言之物吗。
他与她同时不能接受的事实，是否意味着负负得正——最终反而会导向理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