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红了一下、同时也皱紧了眉头。
他清楚意识到了，自己之所以会脸红——并非是因为在谁的面前因为饥饿而发出鸣响——
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诧异。
或者是——近乎愤怒的感情。
他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简直就像是参加葬礼之后还是能够大口大口吃下去夹满了撕碎的猪肉和小番茄的三明治一样——
淡定地看着骨头被烘烤成一块一块、泛起发白的色彩。
人类的脂肪、人类的生命，都融化在火焰之中——化作烟囱内的一缕轻烟——
应该有紧张的心情的时候，却偏偏无法调动紧张的情绪。
仿佛对于生物的生死、保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漠。
在急速进步的肉体能力——不对，甚至可以说是进化了的机能——
他的大脑越来越清醒，同时也可以称为越发不清醒。
甚至——某些替他找补的言语，在之前他还能相信，现在却察觉到事实很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那些家伙——所有的、这些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他全部，以及即便想要告诉他什么，言语依然还是会被杂音覆盖的存在们——
那些貌似冷漠、疏离、遮掩的话语之中，从一开始就包含着一切的信息和核心。
不是能力上有所重合、而是为了保守同一个秘密，必须要假装拥有同样的力量——
啊、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答案浮上他的思绪的时候、却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过他的大脑，将那些已经不仅仅是端倪，甚至已经彻底贯通了目前的线索的成型的思绪——
攥在手心、他听到了“咔嚓咔嚓”捏碎的声音。
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从耳畔传来的骨传导的声音——
那是——自我认知之中的“我”的声音——
可是——却是无法让他人听到的，他的声音——
无论如何，其他人听到的、都只会是录音机内以及电话录音留言时发出的那种声响。
近在咫尺的距离、目视着同样的东西——然而视角上、以及声音的传导上，都无法保持校准——
所谓的“自知之明”到底是什么呢。
音痴无法发现自己走调了、无法得知自己的声音在他人的耳中听起来是何等难听——对于这位“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来说，误认为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和歌星的歌声是同样优美的——
不过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歌声到底有多难听之后、就会放弃的话——
尽管会被当作“终于对自己有了正确的认识”，实际上反而是放弃了对自我的认识才对。
既然没有两个个体能够像是连体婴儿一样、身体的各部分器官组织都紧紧相连——交换着彼此的意识、交换着彼此的血液——甚至、说不定也交换着彼此的思绪——
无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最终也还是只有自己能够聆听到内心的声音、也只有自己能看到自己眼中的风景、在这个视点内的思考。
那么自以为接受了“他人的观念”、其实也只是在自己的完全主观的状态之下，误以为拥有了客观的立场。
所以——这种所谓的自知之明，说不定只是认知被污染了而已。
失去了、唯一一个最理解自身的家伙的理解——
人和人之间终究无法互相理解——
唯独可能理解自身内心的，就是自己这个存在——
却为了他人随口的两句评价、放弃了——实际上，接受的是自己也不明白的人格的改造，以此称为“成熟”的过程。
无论是被谁毒打、还是心灵上拷问——都是不必要的。
将不必要的行为合理化——在作为整体来说可能是有裨益的、并且不接受这份规则，也无法在整体上获得利益——
不过那份利益、将人格扼杀——仅仅是、后者是前者的标价——
并非是将人格扼杀之后利益就会同步获得。
不是像锻炼以及获取知识一样——经过切实的训练、就会将肉体强化到相应的程度；阅读了多少本书、人的认知就会上升几格——
不是等价、也并非同步——仅仅是依靠着身边的人所做出的表演来给自己植入仿佛是公平交易的奇怪认知。
恐惧与甜美同步交织、即使自己还没有踏入到可以获得奖励的领域也没有踏入到要被威慑的领域——只是看着自己周遭的人，会为了做某件事而飞黄腾达、以及没有做某件事被虐杀——
在自己的肉体还没有真的接受胡萝卜的甜味、或是大棒的疼痛感，却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大概就是，在对着狗摇铃铛的时候——被关在笼子中看着被训练的那条狗，自己将流程建立了毫无意义的等式——
在摇铃铛的时候就会获得食物、如果不肯听从铃铛的命令，就会受到电击——看着那些反复在服从与反抗之中挣扎的，与自己的模样近乎相近的个体之后，暗暗下定了决心——
自己绝对不会像那些完全不肯服从的那种家伙那么蠢；
当然、也不会像是言听计从那些被控制得那么彻底——
自己应该能学会扮猪吃老虎、应该能学会做小伏低并且背刺——
完全忽略了、或许自己眼前那些对铃声言听计从的家伙，内心说不定也相信了自己是“扮猪吃老虎”的特殊个体。
为什么、要称作是“做小伏低”呢，无非就是给自己同样寒碜的、可怜巴巴的行为找到某种貌似合理合情的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经过了多少训练就能让肉体强劲多少的学习了多少内容就能够进步多少步的——只有漫画、游戏系统内才能做到这样的公正感。
每天100下俯卧撑、100下仰卧起坐、100次深蹲、10公里跑坚持下去就能变成一拳超人什么的——如果模仿这种模式去做的现实中的人，说不定也确实能看到数值在不断变动。
膝盖会严重磨损、肌肉可能会出现严重撕裂、腰部变形，甚至可能会因为乳酸过多无法排除加重痛风——而在高强度锻炼之下、每天身体的消耗都会高到夸张的地步，若是中途无法坚持下去，就会像吹气球一样肉体急速膨胀起来——
心脏、骨头、肌肉，都会出现问题。
只需要不断在游戏训练界面点击“学习”，智慧值就可以像是和荒骷髅交换了契约的泷姬，智慧与祈祷的虔诚度、所阅读的书本的数量一样叠加——现实中也是无法做到的。
一旦设立了“只要将自己的人格磨损，就能得到相应回报”的规则控制者釜底抽薪，关在笼子中的疯犬困兽所要面对的就是自己掌握的是将自己的天性完全泯灭、根本没有了原本的本能，植入的规则还被砸毁只能眼睁睁等死的可怕事态。
前进的道路、已经被狠狠封死，无法再继续向前。
然而——后退、回看的时候——
也已经看不到来时的道路，甚至——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名为“过去”的自我。
那些过去的残渣，就像是要控制什么一般——将以这样的认知下建立的或是悔恨、或是满足、或是迷茫的感情全部压碎；
而现在的奇怪的构成、则一边怀抱着想要继续向前，同时又忍不住不断回头，想要看看昔日的自身到底是在哪一步做出了奇特的选项，才至于在这样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上撞南墙的。
地球是圆的话、即使南辕北辙那家伙——应该也有机会到达目的地。
说不定只是在以愚蠢的话来避开他人对自身的注意——表面上看起来是准备了足够的盘缠，走到相反的道路上秀智商，实际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放出奇怪的消息，同时避开只有自己知晓的危险。
是想要离开黄河的、是想要远离南墙的。
却还是会撞到头破血流的话，那么就只有把串联起来的线索完全删除掉，这样就像是在“做小伏低”的姿态内、当着永远不能吃掉老虎的宠物，并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忍辱负重。
那些思绪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溶解。
那是——并非任何来自外界力量、纯粹是他潜意识深处的力量——
毫不犹豫按下了Delete键。
在这份闭锁的空间内，人对于时间的感觉会出现偏差——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概脸上发烧的感觉已经不存在了。
蹙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像《尤利西斯》一样，仅仅是在一条道路上思绪纷飞却只是片刻，所有的情景都不过是一个拥有知性的生物一瞬间内的胡思乱想，还是——
其实时间已经静止到身体已经被藤蔓爬满，在自己的感知之中却只是三杯啡咖的时间。
他也不认为樱小姐、或是摩托车肯告诉他这件事。
甚至——她们停下了所有的交流与对话——
似乎只是为了给他留下安静的时间。
“冥想结束了？”樱小姐观察着他的脸、在他刚刚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到好处来搭话。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说不定只是饿昏头了。而且这种环境也不怎么适合冥想。”
“是吗。我还以为大叔的话，都能做到随时随地进入冥想状态来着——说起来在本身的传说故事中就包含了擅长冥想的神明的宗教，其实都不需要摆什么POSE来着，随时随地都可以冥想。
而与这个行为搭配的就是辟谷——我还想着也许你……您这么就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呢。”
樱小姐揉搓着鬓角：“嘛、该怎么说呢——事实上，你刚才就算没有真的突破、也和突破差不多了。毕竟现在就还剩下一小段路程我们就到达出口了——难怪人家都喜欢冥想来着，还真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