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就是一生携手的伴侣吗。”
艾林脸部的肌肉痉挛着。
尽管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显然她无法控制面部肌肉。
“搞什么啊、您这——是在挤兑谁吗。我的初恋、我的挚爱、也都是小瑾啊。这种事情专门拿出来炫耀——到底有什么好炫耀的？总感觉您洋洋得意的态度，都让我有些恼火起来了——”
洋洋得意吗。
至少他是没有感觉她的表情看起来有多么得意——
不对，是没有丝毫得意的意味。
倒是一旁的樱小姐满脸得意。
他还以为火怜小姐是过于激动，才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结果却依然还是在编织着巨大的网、在挖掘着某些陷阱。
艾林是没有乖乖踩进去么？不对，她是在说实话的，没有说谎——
即使不需要测谎能力，此刻他的心脏的跳动，却不是在说谎时的慌乱的心跳。
却也并不怎么开心就是了，听到他是艾林的初恋这种确实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果然情话之类的，也还是会免疫的。
伴随着不断倾吐、他的心情已经越来越淡漠了，淡漠到一种接近不可思议的地步——
就好像是在听和自己无关的事。
以及也像是看多了某些刷屏的字眼一样，他也快不知道“小瑾”到底是什么了。
简直就像是某种符号一样。
“恼火……呀……”火怜小姐哂笑——她的笑并非是皮笑肉不笑，甚至也是“美丽”的范畴，却会让人有毛骨悚然感。
不对，不是让人，而是——让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是人这个理由，而是对象在某种程度上大概也只限定了他。
那笑容——不是他自恋，可是他真的感觉是为了他准备的。
当然不是为了示好、或是怎样。
只是单纯的提示、以及为了恢复某一处的机能——或者是记忆，不得不做这样的暗示。
仿佛在训练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死亡与复活，然后就获得了新的技能——按照樱小姐的说法，是恢复了旧日就该拥有的技能。
“恼火就对了——完全正确的反应。你应该也能发现吧？哪怕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吧——哪怕我尽力想要把自己的喜怒展现出来，似乎依然会有人认为我是有什么深意、是喜怒不形于色，擅长演技——
所以安兹——没有经历过周围的人莫名就迪化了的，是不会理解这份困扰的。无法以正确的态度面对我、以至于我也必须要端着之类——
即使、即使已经看出来我是一个并不像是外表一样冷淡的家伙，对于我的内心感情，大多数也还是得乱猜的。
那么、最合理的推断，果然就是洋洋得意吧。
我现在的心情、并非是得意，毕竟我也不是在炫耀。我此刻的心情是充满了怜悯的——毕竟两个生命体能碰撞在一起，按照占卜师的说法就是什么磁场啦、因缘之类纠缠在一起，虽然会把物理老师气哭呢，什么都用磁场来解释——
其实就是又开始使用貌似是科学的词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不过两个生命体能相遇、确实是难以解释的奇迹。
若是两个生命体能够将这份羁绊延续、维系，那就是奇迹之中的奇迹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记忆’留在大脑中的话，哪怕是不那么喜欢的存在、哪怕是恨不得从记忆中抹消掉的存在——
只要记忆无法真正抹消掉的话、就还是会时常在脑海内闪现。
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就设想终结是没意义的，毕竟所有的一切的结局都是终结。
只有过程上的差别、还有时间长短上的差别——
难以控制想要想象到底会是怎样的过程，会维系多少时间，始终都是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份时间未知，就更是会惴惴不安——恨不得将未来完全占卜出来，这才是占卜师存在的意义。
可是，真正能够预见到未来的存在又是怎么看待的呢？艾林妹妹你应该能理解的，实际上知道时间的长短，就更是折磨了。
哪怕时间很长久、也还是在数着日子，不断计量着——最后差一点就像是在麦田之中找寻最大的麦粒一样，一直到尽头，手中也依然是，空攥着的拳头。”
火怜小姐走到她的身后、单手抵住她的后心。
从背部扩散开来的，某种像是发热背心一般的温度。
“那么，我的感情就一定不是洋洋得意，而是惋惜、怜悯。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的心情？”
“可是、您终究不还是在炫耀么。”
“会感觉到我是在炫耀、也果然是你有些不安吧。假如，我说我知道自己的脸蛋长得很漂亮、身材也不错，你就不太会感觉我是在炫耀。因为，你自己也有漂亮的脸蛋、以及完美的身材嘛。”
艾林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捏了捏自己的腰肢，又把手放了下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夸奖你啊，该不会这种话语你听着也很刺耳吧？难得张了一副落落大方的脸蛋、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能假装稳重派的美少女，还是最顶尖的那种——结果心眼却很小么？哪怕面对显然对你没有丝毫恶意、充满了包容感以及试图引导你的心境开阔的长辈，也还是会觉得话语刺耳来着？”
“不是我的错觉吧。把您的话语前后结合起来，就是我也有不输给您的的漂亮脸蛋还有完美身材，您再怎么夸奖自己，我也不会有丝毫恼火、愤怒的感情——这些的根源是嫉妒和不安——
可您在说您的初恋就是挚爱的时候，我会感觉到您是在炫耀，恰好是我缺乏这部分自信，您是这个意思……没错——对吧？”
在火怜小姐刚开口之后，艾林迅速打断她。
“不要再继续打太极否认了，说什么您可没说之类的。即便我的年龄和您差了一大截子、阅历也远不如您丰富，自然心性上就很不成熟，我最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这一点，我也无法赢过您——可我并不认为自己就会输给谁了。
我最初能活下来的理由、也就是，我比较会察言观色——其他的机能也不弱，这一点却格外突出——
还有什么能够接受那些奉献故事的主角的三观，能够对那种故事产生共鸣——那个女疯子是误会了，可当时的我也同样误会了——
即使会在那种故事的角色身上产生共鸣感、也未必就是她索期望的模样，也许是截然相反的性格种子，她却已经无法理解了。
然后、由于这些非外在的要素，我也就拥有了获得完美外在的资格了——可爱的脸蛋、怎么摄入卡路里都不会变胖，只会很匀称的身材。
我是看过，她希望能把我当作容器的那家伙的照片、和些许不完整的录像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她都不像我。然而、在那位女疯子的眼中，我却越发接近那模糊的照片——
即使在被人握住手掌的时候、即使——重获新生之前，我其实也多少能体会到，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可怜。
她一点都不觉得那家伙可怜，她认为自己很爱她。哪怕那些被彻彻底底否认，她也还是执迷不悟、还是在发疯，在命运的转折点到来的那个瞬间，我还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
她的声调越来越激动、声音却越来越小。
“啊、啊。”她“噗呼”地将刘海吹起来，用有些湿漉漉的模糊的视线紧盯着前方模糊不清的道路。
原来如此，那个违和感……
凝视着艾林的后背，居然能知道她到底是眯着眼睛，还是在困惑地转着眼珠——就连嘴角最细微的动作、恐怕就紧盯着脸都未必能看到的最细微的动作，也被他捕捉到了。
就像是，他在使用着那具身体一样。
像是他们的身体彼此相连一般。
或许我应该把“像”以及“一般”这样的形容去掉。
这简直就像是，彼此的身体相连。
异种共生……？
被缝合的小鼠心脏分开跳动、但共享着同一个循环系统，免疫系统会主动去保护更弱势的一方、激素的分泌物会让虚弱的细胞活性化，弱的一方吸食着强势的一方的血肉和生命力——更健壮、更有活力的一方会成为更纤细、更羸弱的一方的牺牲品。
可他们并没有被缝合在一起，制造成恶心的双头怪物。
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种共生”的要素，可是——就连他刚才在感知艾林是否在说谎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在感知自己的心跳。
那心跳也确实呢能够当作参考。
为什么——？
若是有着那种无形的线的牵连，即使有着相当的距离，也可以完成宛如寄生一般的躯壳之间的关系么？
健壮、更有活力的一方会成为纤细、羸弱的一方的牺牲品——他和艾林到底谁更纤细根本就是一目了然。
身体差到近乎离谱状态的他，在吸食着艾林的生命吗？
当然也有相反的可能——原本他是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的，结果全部都被艾林吸食走了——
现在生命力在一点点回归什么的……
可是根据火怜小姐和艾林之前的话语，显然艾林是被按照“完美”的标准进行筛挑的，没可能按照这样的标准还偏偏挑了个孱弱的女孩。
他现在的生命力，运动能力——
说起来，在地下室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有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体内流动着。
“基于这个目的被打造的我，当然会知道幻想和实际的距离。因为讨厌着过去的某些经历，也会尽量避开那种把想象中的形象、当作现实还被牵着鼻子走的状况。
也就是，初恋什么的——哪怕每次回忆起来都会变得更加光辉，此刻的心意也不会再有什么动摇了。
至于会有强烈的情感波动——那是理所当然的，活着的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呢，大多数是需要无视自己每一天食用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
肉其实也是其他动物的尸体，蔬菜之类的，也是在压榨其他生命。
就算是身上穿着的衣服，所使用的每一样东西——无一不是站在剥削他人的基础上——
可是一旦意识到就无法再无视，也许会变成很极端在宣扬奇怪思想的家伙。或许、我的感情波动很类似于这种的。”
她猛地回过头来、再一次转向他的方向。
“所以、即便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也要把自己的心情倾吐出来。或者正是为了说出想要说出来的话语，才会假装没有发现——这样就能更自由地，将平时会害羞的、以及困扰的话语向应该也想知道这些，却无法告知的对象一股脑倒出来。”
她的目光盯着他的方向——
尽管眼睛并没有和他的眼睛完全对准，他却不自觉将目光缠绕在了一起。
“你在那里、是么？”
她摇了摇头，改口——
“不，你在那里。小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