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艾林说到这里的时候，猛烈地晃了晃头来纠正自己的说法。
“不对，我理解您的意思——我想说的是，无论我是否能理解您的话语，您都太过于啰嗦了。不知道您是想要炫耀您们之间的信任关系抑或是单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也不应该把同样的话题重复这么多次吧？”
“不过其实所谓的‘日常’就是相同的东西堆积呢，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樱小姐淡淡道、用手指擦了擦嘴角——
仿佛嘴角有沾染血迹——
不是自己受伤从嘴巴中渗透出来的鲜血，而是在食用了新鲜的动物的肉类流淌出来的血液。
她什么都没吃，嘴巴里也是空空如也——
嘴角也没有变红，只是她的动作就像是个惯犯。
“重复很多次也没关系呢。何况——也未必就是同一话题。”
樱小姐露出整齐的牙齿。
她现在是正对着艾林的，他确能够看到她正面的雪白的牙齿。
雪白而锋利的牙齿——会让人联想到生物课上所讲解的食肉动物所拥有的特殊形状的牙齿。
“我也——未必就是在重复——艾林妹妹不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么，甚至我听说的，你很可能就是组织之中最聪明的孩子来着——你刚才自己不是也承认么，是按照‘完美’来塑造的。
哪怕没有真正的‘完美’存在，不过哪怕能够被一个普通的个体在主观上认知为‘完美’也算是很厉害的事了。
即使是普通的个体，对大部分事都很宽容，也很容易在其他的存在身上挑出毛病来——
那么，在普通的关系眼中缔结了羁绊关系，多半不是双方都将对方看作是完美的存在，而是对方不完美、那些缺点也没有到不能容忍的地步。
若是名为‘天才’的个体，当然各自也有不同。
有因为自己是天才所以悲天悯人的类型，却也有因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在自己的感觉上都是很简单的，所以会很厌恶那些做不到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
这两种类型，你应该都有见过来着——因为自身是天才而温柔的类型，因为自身是天才厌恶世间一切的类型——
并没有哪一方是虚伪的天才，全部都是真实的天才——
那些宽容的类型，很容易陷入自虐中——无论其他人做出什么事都认为是可以原谅的，尤其是，其他人如何对待自己都是可以原谅的，生活在这样的家伙身边，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某种层面上的废人——
而那些无法容忍凡人的缺点的类型，不仅仅对缺点，不如说对待‘平庸’这个概念格外苛刻——在其眼中的‘平庸’大概也是个半神的级别了，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一般人，其他的则都是垃圾、蠢货，一文不值的家伙——
你这家伙，可是被那种挑剔的天才都视为‘完美’的个体——那么你难道不能理解我这个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路人甲的话语么？”
“……”艾林犹豫片刻、以不怎么有自信的声音回复——
“不知道。不理解。”
“哈哈、是吗，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我当然也可以勉为其难来为你解释一番——当然、像我这种路人甲和被天才称为‘完美’的存在来解释，寿命也许又会扣除吧——
不过，没关系——”
樱小姐眯起一只眼——
“反正也不止一次做折寿的事情了，就这几天、恐怕折损了过去十几年都不会折损的寿命，也就不怕再多添两笔了。”
“……”
艾林的样子——那是、知道的表情吧。
好怪异——
他到底是以哪里的视角来看待此时此刻的景色的呢。
为什么既能看到樱小姐的正面，也能看到艾林的正面呢——
两个人可是面对面站着的。
他这样就是能够以两个完全相反的视角来看待周遭的一切。
“即使、仅仅是机器人——既不知道食物是什么味道，也根本不需要去洗手间——当然，所谓的情感也只不过是被植入在意识之中的虚假之物。然而——只要不断模仿着进食的样子、不断模仿去洗手间，甚至也开始建立起虚假的家庭——
把这些要素融合在一起，最终或许会获得真正的感情也说不定。
嘛、当然这只不过是漫画的设定而已——现实又是如何呢——
其实也差不多来着。
这个世界上很少会有‘相爱’这种状态，散发的信息素还有基因的适配度是100%——或者不那么严苛，只达到80%都是很困难的事——
使用大数据、还有各种交友APP来计算出的，也仅仅是社会学上看起来的适配度——这样还必须要保证每个人在APP上所记录下来的数字是完全准确，没有一点谎言的——这么做，最终能成功配对的概率也根本不高。
在我看起来其实交友软件有点类似于过去的封建包办婚姻，只是转到了线上，媒婆换成了大数据这种看起来好像更有科学依据的东西，却忽略了‘情感’这种细微的部分。
不过——很有趣的是，纵然现在对于所谓的包办婚姻深恶痛绝，若是排除掉幸存者效应什么的，这样产生的婚姻所制造出来的悲剧其实并不比自由恋爱更多，有具体的统计数字说不定还更少来着。
先婚后爱的题材的故事在各个国家、各个种族内也很常见——
‘相爱’的状态其实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不是多么困难之物。那么所谓的羁绊应该也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吧——
被困于牢笼内的、生活在动物园的动物，命运毫无疑问是相当悲惨的——自己的命运被异族完全掌握，而做这种生意的黑心老板，能够有50%让自己饲养的动物吃饱就已经不错了，其实还到不了这数字、毕竟大型动物每天的食物消耗量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明明是被关在了牢笼之中的，明明每天的一切就只剩下吃了，包括活着的意义也就是饲养员投喂的食物，却连这一点也未必能被完全满足呢——”
樱小姐保持着极为平稳的叙述速度。
她的声调也维持在相当怪异的状态——
手上下不知道在拨动着什么——空气？
拨动着空气，打着响舌。
不知道是不是拿测量仪就能测量出α波。
艾林一只手指戳住了太阳穴，身体朝着后方靠过去——完全忘记了她的身体是处在悬空状态。
樱小姐发出“呼——”一声，艾林靠在了门板上。
“这还不包括，要进行动物表演的动物每天都肯定是要受到严重的虐待的——所谓的驯兽师，像是小说中写的那种很柔和的，能够和动物对话的，不能说完全不存在、到底还是极少数——
为了让动物掌握技能，就必须是胡萝卜和鞭子，严苛对待——同时也会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也并不完全是表现优秀就会得到糖块，也不是表现差劲就会被鞭子抽——主打的是让个体活在强烈的恐惧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继续吃到好吃的胡萝卜，同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鞭子。”
“您的话题太跳跃了，就像是您的笑点一样，我越来越理解不了了，抱歉。”
“是吗，我还以为如果活着的生物中有谁能理解这些，那就是出身于【田赋天诚福利院】的小孩子呢。尤其是你——在这种特殊的建筑物中也被特殊对待的。”
樱小姐做出一个撕扯的动作。
撕伤疤的动作——
艾林却无动于衷——他差一点就要冲出去了——
那么糟糕的过去，在被撕扯开还要撒盐的状态下，难道她就不会出现类似于PTSD的症状吗。
事实上艾林却真的没在这件事上出现应激创伤综合症——倒是他差一点就表现出类似应激的症状了。
艾林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就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
不是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
她之前明明也会有相当情绪激动的时候，偏偏刚才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恐惧和愤怒——
还不如樱小姐将室内温度降低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恐惧感强烈。
“你看，你的表现很淡然耶。似乎那段记忆没给你留下太多恐怖的印象——？”
樱小姐竖起五指，在她的眼前轻轻一拂。
他听到了爆裂一般的尖叫——
那看起来很坚硬的门框，在艾林的抓捏之下，瞬间被掰掉一块。
尖锐的断口将她的手掌刺穿——
她半跪在地上、发出嘶声尖叫——
他想要从现在所站在的半透明的结界奔跑出去，却撞在了仿佛地图没做好的空气墙上。
就连玻璃都不是，却不能向前迈步。
“阿樱。”火怜小姐皱了皱眉：“别玩了，这不好玩。甚至一点都不礼貌。”
“我没有在玩啊。”樱小姐摸了摸半跪在地上的艾林的额头，艾林像是刚才身体被冻僵的时候一样，她的尖叫很快停止——但她的神志花了比之前略长一些的时间恢复。
在抬起眸子的时候，眼神还有些涣散。
“那个……那些……”
艾林大口大口吐气——这一次不是外力，而是精神上受到的某种程度的创伤再度苏醒了——
樱小姐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了，那些不是已经都是过去的记忆了吗？再说——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呢，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比起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般的记忆，其实要柔和不少。没有那么残忍、没有那么可怖——
甚至、即使我提到那个疯子的死，你不是也不会颤抖吗。
我觉得那个场面，对你而言，大概生理上冲击还要大得多哦？毕竟刚才的记忆里，你可没有受伤，为什么你却反而毫无感觉呢？”
樱小姐微妙地展现了略显阴鸷的笑。
“没人能断言——在笼子之中、受到虐待的命运受掌控的动物——就一定，是不快乐的哟。也许、那些动物是认为自己的生命，还是相当有趣的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