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用速食的猪肉罐头做成的煎肉排、配上冻干的蔬菜，还有一道艾林特别点的甜点——当然是前天从琴姐给予他食谱的草莓可丽饼。
米饭也是打开盖子之后自行加热的速热米饭。
饮料是罐装的能量饮料——
这一餐吃得简直像是在野外露营——不对，应该说简直就像是在野外求生一样——
不过，如果说是野外求生的环节的话，吃得可能又有点过分讲究了，还是没什么必要的奇怪讲究——
毕竟真的是在荒野求生，除了录制节目之外应该没几个人有把猪肉罐头切碎煎成肉排、再加冻干蔬菜摆盘的余裕。
若说是摆拍的话，米饭是直接在罐头盒子里吃的——
也就是无论作为野外求生环节，还是纯粹比拼矫情都有不足之处。
更像是在玩一种很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非人类生产的食品、质感和调味都区别于人类超市内的调味，吃起来感觉还是蛮新鲜的——不是指食材的味道，而是指体验还是蛮新鲜的。
大概就是没有让人舌尖上发腻、刚刚放在唇齿之间，比起素材本身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感想是“这是罐头”的感觉。
或许这也纯粹是因为吃得比较少，才会有新鲜的体验感——
若是长年生活在非人的世界中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大概第一反应也会和吃惯了市面上罐头的人类一样忍不住叹气。
他本来是想问问艾林怎么看待这顿饭的——可是想到把罐头的肉细细切碎再煎熟摆盘都是她做的，结果他却问她怎么看待会有点奇怪——
就像是并没有做家务的人、却问把卫生仔仔细细搞完的人，房间有没有变干净一样……
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不存在功劳归谁的问题，却好像还是有一丢丢抢功的嫌疑。
那他应该说“谢谢，我觉得这餐饭味道不错，艾林你又如何看待自己的手艺”吗——
他在思考措辞的时候、艾林将她自己那份肉排切下三分之一，夹在罐装的米饭里，在表面舀上一勺汤汁，搅拌均匀，吃了一大口下去。
一边咀嚼一边“呜呜”含混地说——
“还真是奇怪呢、简直就像是野外求生餐。”
“欸……”艾林先开了口，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呢。确实有一点类似——只是、好像也就只有一点——”
“作为野外求生餐来说，有点讲究过头了；若说不是野外求生餐、说是正式的一餐饭——偏偏又不太正式。”
艾林用勺子搅拌着罐头盒子中的米饭：“我没办法准确形容——好像是苦中寻乐？和在无法轻易买到一整块蛋糕的地方、就在一块三角蛋糕上插上十八根蜡烛唱生日的感觉有些类似——”
她注视着他：“小瑾能理解吗？我的形容。”
他重重地点了点。
他当然能理解——毕竟他现在也是这样的感受——
甚至让他来形容的话，他还很难找到比艾林更精准的词句，纵然他刚才思考了半晌，真正让他开口的话，只会更加苍白。
事实上、为了让艾林能理解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真的和她产生了共鸣而急急开口吐露出来的言语，让他的心脏“噗”地闷响了一声——仿佛在急速下坠。
“吃不惯吧？也没办法呢，跟着我在这种地方的话，也就只能吃到这种东西而已。其实本来我连这点讲究都没有的、这还是受到艾林你的影响才会做这种乍看起来精致、其实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无意义事……”
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为了能够快速应答艾林的话，结果一不小心把脑海中模拟演练的状况直接说出口了。
而他脑海中与这段台词相对应的场面，其实是如果这顿饭是他做的话他至少还能这么说——然而他却在是艾林准备的情形下、说出了这种话。
他脑中模拟的情境是自嘲、现在他这么说就像是把人当傻瓜瞧不起人一样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以前生活在家……不对，生活在福利院的时候，其实日常的饮食就是些冻干压缩的食物块。只不过调整成了各种味道——
比起天然的味道、更多是香精的人工合成感——
啊、当然当时的我是不太知道什么叫做‘人工合成感’的味道啦。
只是那些生活在外界时间更久，比我更有普通人生经验的孩子们，经常会抱怨说这里的水果味点心一点都不好吃，根本的不自然，充满了香精味——
真正的草莓、真正的香蕉要好吃多了。只是吃着这种食物就满足了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怜了之类——”
她顿了顿、略微抿了一下唇——
“我那个时候就在思考，认为天然的草莓味比草莓香精更美味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呢？是先吃到的天然草莓、然后接触到草莓的食物，就会觉得那玩意和自己记忆中的味道不相同，然后在对比之下得出香精的味道更难吃的结论。
若是回忆中满是草莓香精的味道、再吃到新鲜草莓，也许反而会觉得后者更难吃——”
“……”
对艾林的这番话、他好像没办法做出准确评价。
毕竟那并不是他真实拥有过的经历——
除非他失忆、不然无论如何他所接触到的也是新鲜的草莓而不是草莓香精——
啊、说起来这里还有个相当黑色幽默的一点。
那大概就是他真的失忆过。
失忆之后的他是先接触到的新鲜草莓、莓果酱并非是草莓香精。
也就是刚才的描述更准确一些不是“除非我失忆”、而是“除非我再度失忆”么。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他低声道。
“不排除——吗。”艾林目光本来就凝聚在他身上、现在更是把头转过来笔直地凝视。
“不是否认呢、小瑾。”
“是啊，不是否认——我也没办法否认啊。人没有资格、也没办法评判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嘛。无论是更好的生活、还是更差的处境，假定自己在那种环境下如何如何，都只能维持在假设的层面上，事实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没人知道……
就算是先吃到草莓的人、也有更喜欢草莓香精的口味的吧——
同样、接触到草莓香精的人，在第一次吃到新鲜草莓的时候，认为自己过去的人生都白活了，或者像是艾林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吃到新鲜草莓之后觉得‘不过如此’的也都是正常的反应……”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摇了摇头——
“不对、也都是可能会有的反应。因为正常还有不正常的概念，也都是人为定的嘛、就和三观之类的一样，是完全主观的评价标准，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是主观、偏见还坚持这种形容倒没什么——
明明是主观，却误以为自己持有的就是客观标准就太傲慢了。”
艾林“哦”了一声、浅笑；“还真像是小瑾会说的话呢。”
完全听不出她的“像小瑾会说的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总之就是说很有他的个人风格的意思吧？
“无论是哪一种记忆开局，都会说出类似的发言，不会把个人的感受无端扩大，还真是相当了不起呢。”
艾林的话语，如幽幽的风在耳边拂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