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故事里出现了手枪，那它就非发射不可。对索菲而言，这只不过是提前或者是延后了而已，终究是没什么区别的。叶歌想让她成为魔女，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无论她是否愿意，结果都不会改变。
正如两人刚见面时所约定的那样，叶歌最后确实教会了她魔法，给了她反抗的力量，以及作为“人”的尊严与自由。但最后索菲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向这个人发起复仇的决斗，以亲手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反而是选择了一条与初衷完全相背离的道路。
身为暴怒魔女的她，要忍耐住心中的愤懑，要苛责自己去接受那些欺瞒与背叛，要原谅一个几度戏弄自己的混蛋——这对于初来卡伦城时的索菲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实。但教会她这些的并非现实本身，因为她从未向任何人妥协，也不愿退缩半步。
“叶歌，我已经改变了很多。对吗？”少女捧着装满咖啡的杯子，微微抿了一口，又因为那过于苦涩的味道可爱地皱起了眉头。无论喝过多少次，她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味道，也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把咖啡当成水来喝的。
“也许改变了，也许什么都没改变。”叶歌在厨房里洗着碗，头也不回地答道。现在他手边堆起的碗碟就像小山一样高，洗上半个小时都未必洗的完，刚才索菲一顿饭几乎把教堂里的所有储备粮都吃完了。也就是他不在乎钱了，换作别人非得被索菲吃破产不可。
“你总是喜欢说这种敷衍人的废话。”索菲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语气也变得随意了许多，“不管谁问你这种问题，你都会用同样的答案来敷衍别人吧。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真话的。你问我一个问题，也并不代表着你需要这个答案。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是想问，所以我的答案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叶歌很平静地回答道，“重要的是，你心里是否本身就有答案。就像我回答的时候，你心里已经出现了偏向，自然就会对我的回答作出你需要的解释。那不也是相当于我回答了你么？”
“……歪理。”索菲微微鼓起脸，趴在桌上看着叶歌的背影，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觉得，我到底改变了多少？”
“这不是什么都没变吗。你还是我的女仆，短时间内也不能离开教堂。”叶歌擦着盘子的手微微一顿，好像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会局限于眼下的窘境。如果她正要决心作出改变，就不会再问这种问题。如果你还会感到犹疑，那就说明你还没做好准备。”
“但是，作出决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索菲轻声说道。
“你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吗？”叶歌忽然笑起来。
“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了。”索菲也跟着笑起来，微微张开手指对准天花板上的魔法灯，好似能透过指缝看到那些柔和的火光，“我要做一件事情，就好像要去某个地方一样。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任何障碍都阻止不了我。”
“你看，其实你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叶歌耸了耸肩，把手擦干净回到桌子旁坐下来，端起放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他很喜欢咖啡，但并不像那些贵族一样执着于礼仪或是味道，哪怕是放凉了也无所谓。
“但是我不舍得离开你。”索菲朝叶歌伸出手，像是撒娇似的张开手，让叶歌握住，慢慢地十指相扣。
“那就留下来，继续给我当女仆吧。”叶歌倒是无所谓。他不会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执意要赶索菲回去，那样做没有意义。要发生的事情是迟早要发生的。
“我必须要回家一趟。在那里，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解决。”索菲低声说道，这些都是她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秘密，除了眼前的人以外，对谁都不能说出口：“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死了。父亲是一个很忙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没有见过他几次，每次见到他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好像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故事并不算多么复杂。索菲并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在没有长辈保护的情况下，会被其他孩子欺负几乎是必然的事情。所以，她才会那么执着于锻炼自己，遭受的所有委屈她都要亲手还回去。就算之后还是会被处罚，但索菲就是不服输。
“所以，你才从家里逃了出来？”叶歌问道。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我还不至于离开那个家。不管怎么样，那里始终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而且，说是受了多大委屈倒也不至于，因为我总是在赢。”索菲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轻哼一声，“他们打不过我，最后不就只能去告家长。”
“那就是因为你的父亲咯？”叶歌猜测道。仔细想想也是，要是索菲的童年真的过的那么凄惨，现在的她也很难养成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她是知晓人情冷暖的，也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但她唯独不懂得退让，所遭受的耻辱也必须亲手奉还。
“他要把我嫁给别人，所以我就逃了出来。”索菲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地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家在哪里。安格尔这个姓氏我好像有听说过。”叶歌微微抬起头，仔细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确实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姓氏，但是听过的次数并不多，以前也一直没有去细想。
“……是安德罗斯城的那个啦。经常和卡伦城有贸易往来的那个，你有听说过也不奇怪。”索菲的脸色微微一僵，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道。
“那个执政官的家族吗？”叶歌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姓氏了。之前在老杰克那里买咖啡的时候，他就听老杰克说过，大多数走私商品都是来自于安德罗斯城。而掌管着安德罗斯城的执政官正是来自于这个家族，性质也和卡伦家族差不多。
“嗯。”索菲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叶歌一眼，却发现这个人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她纯粹是关心则乱，之所以一直瞒着叶歌，也是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两人的关系。
“所以，你是希望我上门提亲？”叶歌稍作思考，似乎觉得这个说辞有点不太恰当，又用手比划了一下，重新说道：“应该说是上门抢亲？”
“不用。我回去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的。”索菲却摇了摇头，看向叶歌的表情就好像在闪着光，“我会光明正大地把你带回去，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喜欢的人。”
“……怎么感觉我们的立场有点反了啊。”叶歌微微一愣。
“母亲教过我，我想要的幸福就要亲手去争取，从来不要指望别人会来帮我。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才从家里逃了出来。”索菲说着说着，微微低下头去，“但直到最后，母亲也没等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唯独不愿意像她那样，带着满心遗憾默默地死去。如果是我，就要爱得轰轰烈烈，让一切都得偿所愿。如果是得不到的，就要毫不留恋地离开。那些背叛我的，我将永远憎恨着他们。”
“那你会憎恨我吗？”
“会哦。我会一生一世憎恨你的自私与卑劣，是你让我学会了忍耐与妥协，是你让我成为了魔女，心中的暴怒永远不能熄灭。只有你，能让我这样做。”索菲抬起头，眼中火光摇曳，“这一生一世，都不能让你还清这份代价。现在，就让我先收点利息吧。”
索菲很清楚，自己能留下来陪着叶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她并不会去期待什么，也不会对此感到不安。因为她是魔女啊，所许愿的一切自然是要亲手夺回来。她要付给叶歌的代价已经付完了，剩下的当然是要从叶歌那里拿回自己的那一份。
更何况……她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啊。离开之前，多少也要给自己留下一些念想。
于是，索菲拉着叶歌的手，将他推倒在一边的沙发上，又按住叶歌的手坐到他身上。那时候，她看到叶歌少有地露出了动摇的表情，想要挣扎的时候却被自己用更大的力气按住了。不知不觉间，攻守之势异也。
“一定要用这种姿势吗？”叶歌已经无奈了。他力气没有索菲大，刚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索菲按到沙发上了。
“不愿意吗？”索菲微微歪头，却一点要放开叶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微微弯下腰来，像是猫一样在叶歌脸脖子上嗅嗅，又在他脸上舔一下，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没有。但我想抱着你。”叶歌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妥协下去了。就算只是为了男人的尊严，他也得夺回主动权才行。
“那就多抱紧我一些吧。”可索菲并没有坚持，反而是轻易地放开了手，躺在叶歌身上，任由叶歌抱住自己，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被你爱着。所以，无论是渴求你，还是被你渴求都可以哦。不如说，请渴求我吧。我想让你多爱我一些。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后悔了。”
她什么都知道。索菲从来都不是笨蛋。
但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
“……嗯。”叶歌看着少女的表情，一点点抱紧她。
一夜无眠。
